“正因为他们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他们才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父子要的不是这些。”
程宗扬深深望着他:“你想要什么?”
萧遥逸笑了笑。
“我有一个梦想!”
他一手放在胸前,带着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忧伤说:“我梦想,世间再没有垄断权力的世家豪族。我梦想,丞相的儿子和渔贩的儿子不会再有身份的区别;城楼上的士卒与王、谢家族子弟一样能成为叱吒风云的将军;朝堂上的峨冠博带不再是士族的专属。我梦想,决定每个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门第,而是每个人的智力和才干。”
萧遥逸说这番话时声音并不高,也不激昂慷慨,但以往的飞扬跳脱全都消失不见,眼中闪动异样光芒--那是一种可以为理想献身的光芒。程宗扬从未想过会在这只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扬忍不住道:“岳帅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萧遥逸道:“他告诉我们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这个上古圣哲的梦想。他说,一个人的成就与地位不应该受出身的束缚。他说应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贤者得其位!”
萧遥逸停顿一下,“而愚者受其惠。”
程宗扬可以想象岳鹏举说这番话的神情,但自己丝毫没有他那样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程兄另眼相看了吧?”
萧遥逸微笑道:“当日在车中,程兄待手下如手足,大有岳帅所说的圣贤之风。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对岳帅这番话似乎不陌生啊。”
程宗扬苦笑道:“这个梦想我确实听过,但我没有听过成功的例子。一般来说,你老爸当过官,机会就比别人多好几倍。如果当过大官就更不得了。”
萧遥逸微微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鸡和鹅哪个大?”
“鹅吧。”
“错了。”
萧遥逸道:“鸡比鹅大。因为鸡有漂亮的冠,应该加分,有好看的鸡尾更应该加分。”
“干,这算什么!”
萧遥逸笑道:“好了,我再问你,天鹅和鸡哪个大?”
程宗扬反问道:“你说呢?”
“天鹅大。因为天鹅比鸡大得太多,鸡再加分也没天鹅大。你明白了吧?”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
“世家门阀,就是姓王的鸡永远比天鹅大。”
萧遥逸道:“我没想过一次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给寒门的天鹅一个机会就是好的。姓王的鸡可以比鹅大,但不能比天鹅还大。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何至于此!”
程宗扬有些明白他的理念所在。第一个着手打破士族门阀垄断的,竟然出自正宗高门的兰陵萧家,真是莫大讽刺。
程宗扬试探道:“其实你可以去宋国,那边好像没什么门阀。”
萧遥逸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们去宋国只能做为客卿。况且这是我的家。我不希望它无可救药地烂下去。”
程宗扬不再劝说,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江、宁二州所有官吏尽数罢黜,一律由考试决定。”
“考试?”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你是说科举吧?”
“不只是科举。”
萧遥逸神情认真而严肃,“唐、宋两国科举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举出身的士人担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却有世袭的、推举的、派定的,不仅良莠不齐,而且弊端丛生。江、宁二州所有官吏职位都对平民开放,考试内容也不限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数算、技艺、辩才都在其中。”
萧遥逸冷冷道:“像谢二那种饭捅入未必能考过我们家萧五。”
小狐狸这一手如果施出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谁能想象让王子猷、谢万石那样的名士去考试呢?如果不考试就没官做,就动摇世家门阀的地位。
程宗扬打起精神:“说起宋国,你要想清除世袭的官僚,我倒有个办法。”
“哦?”
程宗扬笑道:“学晴州嘛,晴州人不愿意当官。听说那里的孩子读书都只读商家和法家的书。”
萧遥逸哂道:“晴州的官儿都是商会指派的,当然不值钱了。学晴州,那叫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商会都是女干血蝙蝠,女干起血来比我们世家还要狠。毕竟我们还要讲一点道义,他们的道义全是幌子,眼里只有利益。我告诉你,你要去晴州开商号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让他们连皮带骨吃了。”
程宗扬点点头,“我会当心的。”
萧遥逸从袖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递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
程宗扬举起来看,那东西长如手指,竟然是一颗古怪的牙齿,齿尖有一个细细的小孔。
“记得我小时候被鬼吓过吧?这就是那鬼掉下来的牙齿,给你做个念想。”
萧遥逸说着站起身,张开手臂。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什么意思?”
萧遥逸用力给他一个熊抱,低声道:“别光记着数钱,记得到宁州找我!还有,别欺负小紫!你要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程宗扬叫道:“那她要欺负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宗扬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龇牙咧嘴,警告道:“不要锋芒太露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还有!别想拿颗鬼牙来打发我!在江州城给我留块地,我要最繁华的地段!妈的,王、谢那两个老狐狸亏我的,你这小狐狸要给我补出来!”
萧遥逸放开他,意气风发地说道:“来吧!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江州和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