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万物俱寂」的空灵境界相佐,寂灭刀的绝杀威能无由再现,然而凝练的刀招仍非凡物,不仅能以力破巧,面对压倒性的奇寒恶掌,耿照这斜斜掠出的一记掌刀,几乎削中鬼先生的眉骨。
鬼先生本以为是侥幸所致,脚跟「啪!」
运劲一立,双掌如飞瀑倒转,搅着一团飕飕激响的雪白雾丝便要旋出,周身的气流被奇寒真气凝出运化的轨迹,当真如百川汇海突起冰峰,几能看出气团被压缩至极的模样,便是飞出一块冰岩击碎耿照,只怕谁也不意外,光看都教人不寒而栗。
明栈雪琢磨良久,忽然福至心灵,倾身对阿妍道:「娘……娘娘!这行馆中可曾藏有什么避暑物事,其性属阴的?这贼人使得这般妖法,莫不是……莫不是吞服了什么异宝?」
阿妍虽不懂武艺,但她的韩郎却是武道的大行家,少年时两人在东海作伴,每日除了郊游玩耍,韩雪色经常说些武学上的事给她听,知妖人使的不是法术,而是某种异质的阴寒内力,而肉芝首乌之类的妙药灵丹若合其质,服食后是能大大增益内功的,脑中灵光一闪,本欲开口,无奈声哑,急得玉额沁汗,却难问诘。
那「明氏」见她憋得辛苦,体贴地替她拍背顺气,约莫是胸中那股气理顺了,嗓音居然莫名而出,清亮亮地直斥着场中激战的妖人:「恶徒!长平侯献来的那匣『断松雪茯苓』,是不是叫你给吃了?」
鬼先生避过两记险招,狞笑:「娘娘恕罪!小僧在替娘娘的侍女开包前,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皮,以免虚耗过甚,误了良宵。好在『断松雪茯苓』这种鬼玩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长平侯孙杞那厮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落入小僧腹中,也算担了众生之业。待小僧与娘娘好事成双,我再给娘娘杀了那厮出气。」
阿妍料不到他言语粗鄙到这等境地,想起过往那如玉一般温润、言行无不透着智慧之光的白衣僧人,竟有种置身恶梦的不真实感;回过神来,惊觉他对欺凌女子一事,还能沾沾自喜拿来说嘴,见不远chu的荷甄兀自着红肿湿漉、如鱼口般不住开歙的阴户,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淫靡哀唤,心疼之余,怒火更炽,厉声道:「无耻石更贼!你……若不能将你正法,我誓不为人!典卫大人,将这厮给我拿下!」
鬼先生本欲开声大笑,想到她杏眸圆瞠、玉靥潮红,气鼓鼓的小儿女情状,又觉心痒难搔,正要回头抢看,肩头热辣辣一痛,已遭耿照掌缘扫中。
「……臣遵旨。」
黝黑的少年并不冒进,一击得手,便即变招,唰唰唰连出三刀,迫得鬼先生不住倒退,空有压倒性的内力,却无一招能使到头,面对俐落的刀势,不闪不避的下场便是乖乖中招。
他冒险柔受了两记,肩背被扫中chu疼痛难当,确定耿照的内力并没有衰弱到沾身无损的地步,当然也可能是寂灭刀的刀劲殊异,足以对浑厚的蜕生天覆功体产生威胁。
那贡品断松雪茯苓的「断松」二字,指的是「断断万年松」。此一异种产于北境极寒的险峻峭壁,非属草木,据说是某种羽虫所化,应是肉芝,极是希罕难得。
其幼体寄生于松柏一类,休眠期却几于松柏同寿,也就是说在长达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这种异虫皆chu于不生不死的休止状态,直到松树寿终、入土化为香脂琥珀后,才会开始生长,不以草木虫牺为养,只女干取寒气便能存活。
寄生在松脂上的肉芝茯苓,经历山川易改、抢海桑田,逐渐深埋地底,但雪茯苓为汲取寒气,会长出极坚韧的气经,一路钻穿山石岩壁,于险峰绝壁间生成叶果模样的结晶,以女干收寒气壮大其根;挖取时必须一路下钻,挖得越深,代表茯苓的年代越久远,乃至斫断万年松脂方可采得,故以名之。
断松雪茯苓极其珍贵,却不怎么实用,其性极寒,就算传得神而明之、被认为有延年益寿的奇效,然而,光拿在手里就能冻坏皮肉,这般「灵药」也未免太过骇人,常人难以服食,在搜珍界里算是有行无市的宝物。
长平侯孙杞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皇后娘娘畏暑,不惯东海水土,特意将家传的贡品断松雪茯苓献上,以博取娘娘欢心,殊不知阿妍少年之时曾随袁健南夫妇居于东海。此事传为笑谈,鬼先生岂有不闻?其天覆功体一经蜕变重生,立时便想到了这项大补圣品。
尽管鬼先生状似轻佻,行事其实并不混沌。他冒险闯栖凤馆,除了「将袁皇后变为性奴以对付耿照」这等异想天开的计划外,以千年难遇的极阴圣品「断松雪茯爷」增益功体,也是此刻提升实力的最短捷径。——「奇遇」这种事,本就毋须多作解释。
鬼先生的奇遇并非无端天降,是经过多年的勤修苦练、对情报的精密掌握及跳跃式的想像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徒霸气,再加上异乎常人的大胆疯狂……就算你耿照能将断掉的右手和经脉通通长了回去,我照样能再将你打入泥犁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笑得露出森森白牙,曲的俊脸神情狰狞,忽尔变招,右手五指并拢,同样回以寂灭刀法。耿照似不意外,沉着以对,两人一进一退、若合符节,拆得丝丝入扣,仿佛为此曾练过了千百回,明明是生死拼搏,趋避极险,其间不容一发,然而却打得异常好看,没有半点迟滞捍格,行云流水,斗到酣chu,甚至予旁观者「足不沾地」的错觉,阿妍瞧得如痴如醉,半晌才喃喃道:「他们……是同一个师父教的么?怎能……怎能对方还未出手,便已知要避向何chu?难不成……他们周身都是眼睛?」
明栈雪本欲微微一笑,随便扯两句敷衍她,才发现自己无法从这场搏斗中移开目光,连分神开口都不愿意,只看得毛骨悚然。
耿照最大的优势,在于对「寂灭刀」的掌握度无人能及。即使不算上空灵之境的绝大威力,单以对刀招的熟练度而言,即使是默出简易版刀谱、分送七玄之主作见面礼的鬼先生,也远比不上极可能是刀尸之一的耿照。
但此际场中,却很难武断地评论谁的刀法更胜一筹。鬼先生仿佛脱胎换骨般,拥有丝毫不逊于耿照的敏捷、俐落及熟练技巧,换了任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来,很可能会以为先前在祭殿之内技压六大高手的,是鬼先生而非耿照。
(这……这就是他在祭殿时,看耿照使完整套寂灭刀法的结果!
明栈雪终于明白,尽管这厮是个被惯坏了的、长不大的狂妄小孩,尽管他的所为所思,无论混一七玄也好、意图石更淫皇后也罢,全都蠢得不可思议,但胤铿其人与「愚蠢狂妄的屁孩」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他有才能。且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忽视的绝强天赋。
胤铿并没有想到会在栖凤馆内,与耿照展开第二度的雪耻一决,然而他自从蜕变重生之后,没有哪个瞬间不在准备这件事。除了聪明才智,这还需要异乎常人的专注与决心。
一丝令人战栗的危机感掠过女郎的心版。回过神时,明栈雪几乎没什么犹豫,银牙一咬,提掌便自晕厥的任宜紫背门拍落!
「君夫人!」
阿妍恰巧回头,不由惊呼:「你……你这是做什么?」
「君夫人」乃是对封国诸侯之妻的称呼,无论是上对下或下对上,均是一体通用。阿妍听她依古制自称「小童」,也不愿短了礼数,有失皇家体面。明栈雪及时撤劲,仍是一掌轻轻柔柔地抚按少女的背门,拘谨道:「回娘娘的话,小童想给翁主娘娘拍背顺气。气通了,人也精神,说不定便能清醒过来。」
翁主本指诸侯或亲王之女。皇后娘娘既说了「她是我妹妹」,明栈雪再装傻扮痴,未免做作太甚,益发启人疑宝。任逐桑有无封爵明栈雪并不清楚,把他女儿的身份地位捧得高些,总比喊低为好。
阿妍就吃这一套,想起方才也是被她一抚背门,搐哑半天的嗓子突然就好了,没准真是对症,索性亲自帮宜紫丫头拍抚理气。这么一来,明栈雪不好当着她的面下手,几度想打晕了她直接办事,一了百了,但此举毕竟无谋,后患多多,终究没有莽撞行事。
耿照与鬼先生越打越快,但强如明栈雪一眼便能看出,掌握节奏的仍旧是鬼先生,是他带着一脸轻松写意,谈笑间逐渐提升出手的速度,耿照若不想被掌刀劈成肉泥,就只能跟着一路打快;战至中途,鬼先生故技重施,左掌一切,竟以双手同使寂灭刀。
双刀刀法与单刀绝然不同,正宗的双刀术多靠身法灵动、以反辅正,来克敌致胜,正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便为斯理。双手同使单刀的刀法,非但威力不能凭空提升一倍,极有可能因为身法不够灵活,反为辅手所伤,是以刀客不为此愚行也。
然而,鬼先生并非仅仅以左掌同使一路刀法,而是仗着天生的「分心多用」异能,在运用右侧体势的空档间,使左臂也能发出同具威力的刀招;招式未必与右手所使如出一辙,毕竟左右有别,但威力仍旧是不折不扣的寂灭刀。
耿照一面承受他右手的刀招攻势,同时还得提防着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下的左手攻击,精神上的庞大压力,不啻于独战一明一暗两名对手,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迅速向鬼先生这一方倾斜。
明栈雪掌心里捏了把冷汗,比在祭殿之时更要紧张。唯一支持她的,是耿照始终冰冷沉着的眼神,既无慌乱,也不见丝毫绝望愤怒,倒像认真想弄清楚对手悟到了什么境地似的,意志没有一丁点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