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六折 诳世弥弥·天涯莫问(2 / 3)

妖刀记 默默猴 6941 字 202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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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歪不说话了,片刻响起断续轻鼾,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放心罢,剩下的就交给我……你作死啊!”

胡大爷气得裤底都快烧穿了,揪他衣领,照面就是两耳光,陈三五脸肿得猪头也似,咂咂嘴呼出一个口水泡泡,当真是叫也叫不醒。附近还有没逃远的青、玄二带,见此间没了动静,纷纷回头,十数人零零散散地从四面八方来,平日胡彦之自是不惧,眼下却连站立都费气力。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越浦方向的地平线彼端忽起尘沙,大队驰来,马上骑士全是金环谷的服色,乃是鬼先生安排的另一支援军——胡彦之这才想到,诸凤琦乃是私自行动,云接峰恐怕才是前来捕捉自己的主力,而非诸凤琦之援军;还备有一支增援云总镖头、以防不时之需的新血,似也合情合理。

云接峰所中毒性剧烈,虽服下“天涯莫问”,兀自痉挛抽搐,难以开口。新来的这批援军下马散开,听了现场生还的青玄二带七嘴八舌报告,又将胡彦之团团包围。

老胡不由得苦笑:“我都快被围出心得来啦。无奈绝招出尽,虎落平阳,竟栽在这些跳梁小丑之手。”

却没打算束手就缚。

鬼先生为擒住他,不惜对无辜的万安邨出手,连他一向看重、相依为命的策影也要以飞云步弩除之,陈三五若然落入兄长之手,有死无生不说,只怕还要受尽苦头。

陈三五拼著陷入昏睡的重大缺陷,也要拼尽余力使出天元刀,所恃无它,不过就是相信自己而已,万万不能辜负。

胡彦之觑准时机,抢过一把飞云步弩射倒几人,扛著陈三五挥剑步战,一力突围。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令人心灰的战斗。

敌众我寡、身披裂创,更别提负著一名昏迷不醒的汉子,胡彦之夺马的企图一眼即被看穿,被弩箭偷袭所造成的混乱,仅持续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扛在肩上的陈三五不慎遗落在某chu蜂拥而上的战团间,手里的长剑也已断折。

胡彦之视线模糊,在周身层叠的人影中挥舞拳头,却渐渐无法触及目标;四周包围的人东推他一下、西绊他一跤,哄闹不止,却持续著戏耍精疲力竭的猎物的游戏——老胡倒地时,被一杆结实的木棍殴击背门,新创迸血,痛得他眼冒金星。他此生几乎不曾绝望过,然而此际绝望却攫取了他……直到那声震天虎啸响彻荒野。

浓烈的兽臭随风刮入,金环谷众人哀嚎不断,四散奔逃。老胡勉力撑起了上半身,眼前映入一双红艳艳的精致绣花鞋,沾著些许新泥的鞋帮子浑圆可喜,裸出绣鞋的脚背白皙晶莹,肌肤如玉。

他还没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么一双完美诱人的雪足,绣鞋的主人已拢裙蹲下,盈盈笑道:“胡大爷,对不住,我们来晚啦。都怪我口才不好,花了忒多时间,仍未说服两位师父莫同我来冒险。”

老胡认出她的声音,不觉微笑,终於安心闭上眼睛。“耿夫人,看在你来得这么及时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计较啦。那边有个穿赭衣系青带、一脸欠揍相的鸡窝头昏迷不醒的,是我……咳咳……算是兄弟啦。麻烦你照拂他。”

符赤锦噗哧一笑,眼波盈盈,抿嘴笑道:“听起来不像啊。他欠你多少钱?”

忽听一把柔润动听、偏又娴静如冰的嗓音道:“你快去找,我来照看他。”

符赤锦笑道:“便宜你了,胡大爷。别欺侮我小师父啊。”

香风飘动,片刻便去得远了。

老胡被翻了过来,除去腰带、敞开内外衣衫,一只柔腻的小手按了按他背门红肿发烫、兀自渗血的刀创,刺痒、微疼,却没教他觉得痛苦不适;动作称不上温柔体贴,有的只是认真确实,凉滑腻润的指触抚过他微微发烫的身体,倾倒酒液清洗伤口、仔细按压拭乾,涂上清凉镇痛的金创药膏,再撕下内裳裙摆替他裹起伤口。

他依稀嗅得她肌肤的香泽,还有裙布上淡细的体温——他一直以为她全身上下该是微凉的,像是某种玉,这才想起那时将她横抱在怀中时,那臂间香香的温热。

“你再动著鼻子,看来便像是条狗。”

紫灵眼淡淡说道。

“还不算很像。”

老胡一本正经道:“除非耳朵长头顶。”

忽闻“哧”的一声,胡彦之赶紧睁眼,见她抿著淡樱色的嘴唇,扼腕道:“不带这样的啊,下回要笑你得先说……要不再笑一下,刚才没看到啊!”

紫灵眼哪里理他?匀净的瓜子脸蛋上波纹不惊,垂覆右眼的一绺长发乌润如缎,因粉颈低垂之故,似抵鼓胀胀的襟口,从仰躺著的角度老胡看不见发末,只映得满眼浑圆饱满的乳廓。

紫灵眼取出一卷宽约寸许的素净棉布,继续替他chu理身上的零星外伤。老胡颇感兴趣,故意问她:“有裁好的裹布可用,干嘛撕裙子?”

紫灵眼没听出话里的轻薄意味,一边chu理创口,边留心周遭情况,随口道:“……这也是裙子。”

直到包扎好臂上之伤,才吁了口气,在转向下一chu伤口前,想起要把话说完才行:

“本要做裙子的。宝宝锦儿说可能要给你裹伤,匆匆裁了,耽搁了点时间。”

胡彦之见这棉布每条长不过两尺,果然是从衣版的布材中剪下的,笑道:“这把剪刀挺利的。”

他本是没话找话,过往见漂亮女子,上前搭讪总这样开场,越是毫无道理、天外飞来一笔,越容易女干引对方的注意。

但凡对自身品貌、家世稍有信心的,无不是周遭人掌心里的明珠,从小到大听过的藉故攀谈,不知凡几,不管说得什么,多半白眼一翻,掉头便走。老胡擅以奇兵突入,先引得佳人注目,其后备有十七八套说帖,惹其恼怒者有之、挑起好胜心者有之,花样百变,足以应付各式美女心性。

不料紫灵眼叹了口气,道:“磨过头啦,不好使。没剩几分刃口。”

老胡听得一愣,没想到居然是常裁衣的。符赤锦也煮得一手好菜,这游尸门的养成,难不成专出贤妻良母?一下进入这么日常的对话,简直从来没有过,老胡本欲挠挠脑袋,一动才觉疼痛,嘶的一声呲牙:“不……不如换把新的?”

紫灵眼淡淡一笑。“宝宝也这么说。”

见老胡目光怔怔投来,蹙眉:“怎么?”

胡彦之本想说“没什么没什么,是你笑起来太好看”,不知怎的,忽觉此说既失礼又无聊,小孩似的,想了一想,正色道:“听说并州的剪子快利,也很耐磨的,换把称手的罢。”

紫灵眼又替他包好一chu,摇了摇头:“那旧的怎办?”

想起开头的问题还未答完,趁著著手继续包扎的空档,慢条斯理道:“我没想你受这么大片的伤,裁得不够。”

饶是胡彦之反应奇快,转了转脑筋还差点卡住,才会过意,她答的仍是撕裙子那事,心中苦笑:“我只是想口头占占你便宜啊,别这么认真。”

凝目远眺,见金环谷的生力军被白额煞杀得七零八落,还说什么“形势逆转”,简直溃不成军,连不远chu的符赤锦与陈三五身畔,都倒著几具新尸,那些个欺她貌美体柔、应不棘手的白眼狼,可说是死得半点也不冤枉。

挂川寺一战后,“玉尸”紫灵眼的威名可说震动金环谷,一眼杀却排名四大玉带之首的“目断鹰风”南浦云,哪里还是个人?根本女干血蜘蛛狐狸精一类,世间毒妇,遇上要泼黑狗血的。

众人这阵子一见白肤紫衫的长发美女便发毛,自游尸门师徒三人杀入战场,只紫灵眼这厢无人敢近,连远chu拼杀逃命著的都背转身去,打死不往这个方向投来一瞥,免得被女干成乾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多亏玉尸的好名声,紫灵眼的动作并不甚快,说是慢郎中也许更适切些,若敌人如急惊风般卷杀过来,首尾难顾,怕也只能扔老胡在一旁慢慢放血了。她仔细包扎妥当,直起蛮腰,转头轻咳一声,雪白剔透的玉颊有些酡红,低道:“你……你快把衣衫穿好。”

老胡正以欣赏的眼光,打量每chu绷带上小得出奇的系结,虽说不上美观,只是每个都一般大小,连结纽缠穿chu的细部都几乎一模一样,心想难怪搞了忒久,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怪习惯,抬见她别的模样,顺著她刻意避开的方向,低头瞧见自己袒露的上身,想起曾听符赤锦说“我小师父看不惯男人赤身露体”,差点喷笑出声:“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罢?都裹了多久,这才羞!”

忽觉她不只外表年轻,连举止都像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却并不幼稚。该说是……很懂事的小女孩罢?唯恐她尴尬,更可能是怕被她问起为何发笑时自己尴尬,柔生生忍住笑,勉力著衫,挣扎欲起。

“你这样伤口会裂开的。”

紫灵眼阻止了他,举目四望,见不远chu的林荫间有辆篷顶马车,车厢后垂覆著黑布吊帘,不惟车顶厢体髹成乌沉无光的墨黑色泽,连轮子也是黑的,只轴辐内侧是朱红色,弃置於林翳间并不显眼。她初至时急於救人未曾细看,此际一想,印象中那chu似乎一直都有团模糊的乌影,那车是一早便搁了在那里的。

犹豫片刻,紫灵眼轻轻挣开老胡的握持,细声道:“你在这儿等著,我去去就回。”

起身奔向林道。胡彦之阻之不及,强迫自己歇了一霎,挣扎起身,在地上摸了柄单刀,一跛一跛往陈三五那厢踅去。

他倒不是故意想惹紫灵眼生气,柔要起身乱动,实是担心陈三五之伤,再者没了“玉尸传说”的光环笼罩,死赖在地上,难保不会有宵小混水摸鱼,趁机砍一刀邀功。以胡大爷威震金环谷的往历,只消手持兵器、起身走动,多半没人敢动这歪脑筋。

符赤锦正愁怎么带上陈三五,一见老胡,登时眉花眼笑:“胡大爷好仗义啊,关心友朋,不惜伤体,冒死来扶,令人感佩。”

老胡狠笑道:“耿夫人你这四字骈文一搬一大套的,怎听来像祭文?”

“这套胡大爷不爰,到时给你换套新的。”

柳眉一皱:“我小师父呢?”

忽见前方林间沙土飞扬,一驾漆黑马车调转回头,掀尘而来,车辕座上一抹凹凸有致的淡紫衣影,握韁的模样甚是娴熟,乌发迎风飘动,却不是紫灵眼是谁?

老胡骑御俱精,光瞧她不靠鞭子驱马调头的工夫,忍不住喝了声采,却见符赤锦眉头蹙得更深,面上微露迷惘,心头一凛,低声问:“有什么不对?”

符赤锦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小师父她……不会驾车啊!”

胡彦之留上了心,果然马车急驰而来,全无减速的打算,他一推符赤锦:“小心!”

忍痛抓起陈三五著地一滚,差点被车轮轧过,正欲起身,陈三五那颗鸡窝头一垂,挂在他肩上打呼,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那车呼啸而过,倏又急停,竟未翻覆,可见驾车技术高明。符赤锦心知有异,连忙撩裙上前,一边回头大叫:“……二师父!”

远方蓦地一声虎吼,白影跃出深林,爪牙带血,如巨虎般四肢接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奔而来。

胡彦之推开陈三五,撑著身体朝马车奔去,赫见黄沙之间,紫灵眼婀娜多姿的身影跃下车来,自地面抄起一人,扔进车后黑吊帘里,却是动弹不得的云接峰。

胡彦之心头一阵不祥,不知哪来力气,猛越过回头呼喊的符赤锦,当先冲到车后。紫灵眼一把跃上车厢,高举左臂反扣辕顶,细小白皙的右掌间亮出一抹霜寒刃光,居然非是攻击或防御,而是横在颈间。

飘卷的尘沙终於落了地,高高立在车后的紫衫丽人面露痛苦之色,空洞的眼眸投向远方,自老胡来到车后,忽然浑身剧颤起来,像在抵抗什么似的,轻启檀口,却吐出呆板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字句:“你再抵抗,我便教你杀人啦,紫罗袈的女儿。不杀他,杀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