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座城都要攻,一起攻,且……不分主次!」
陆菲嫣倒抽一股冷气,没有先后,没有主次,不仅意味着敌将下定决心要拿下两座城池,不准备放跑一个,且战斗会极其地惨烈:「水寨怎么办?」
「不能动,一动就会乱!野战不是燕军的对手,只有躲在城池和江面上,才是避开燕军铁骑的上上之选。」话音刚落,果见寿昌城里就燃起了红色的狼烟,那是韩铁衣下达的全军固守军令!韩归雁凤目连眨道:「暂时我们只能靠自己!」
交锋开始得突然又很平静。燕军开出大营,简简单单地屯军于陵江东城下,一眼望去不下二万人的大军在集结,鼓噪。匠师们则在盾阵的掩护下开始搭建箭楼,当是用作箭手们掩护攻城之用。
相比起东城面临的严峻压力,陵江城其余三面城墙下,燕军只是分出极少的一部分兵力远远观望。
燕军大军压城,逼而不攻,十分耐心地等待箭楼建造完工。敌将显然已听说盛军的箭雨猛烈,强行攻城将会损失惨重,才这般不慌不忙。韩归雁下令放了一轮箭,只是相隔略远想射中本就不易,燕军又有盾阵守护,收效甚微不说,反而送了些箭枝给燕军。
一整日的时光,显得燕军好整以暇,盛军则随时提心吊胆。就这样又是一连五日,燕军木制支架般的箭楼搭建完毕。长长的排楼状箭楼结实稳固,几与城墙同高不说,也足以容纳千余名弓兵登楼。陵江城如此,想来寿昌城也是一般的情况。
几在箭楼搭建完的第一时刻,燕军便开始攻城!
利箭若倾盆大雨朝着城头倒泻而下,云梯在盾牌的掩护下架上了城墙,全副武装的燕军口咬长刀开始登城。陵江城头的盛军同样呐喊着,疯狂地朝城下投掷石块,用锋利的长枪戳向登城的敌军。
躲在女墙后的盛军箭手不停地拉拽着弓弦,即使骨酸筋麻也不得不咬着牙,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而在城墙后方的弓手们则分列成排,在韩归雁的号令下调整着高射的角度,弓弦的砰砰连声中,利箭越过前排近身殊死搏杀的同伴射向高chu,再呼啸着坠落进燕军阵中。
没有功夫喘一口气,喝一口水,燕军的攻势犹如涨潮的大海,一浪高过一浪,无休无止,一打就是一日。不过一日的时光,陵江城头已布满了尸体。千夫长疯狂地咆哮着,冒死探出头来以长枪攒刺顺着云梯爬近了的敌军。直到连持盾的护卫都被射死倒下,箭雨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韩归雁面目凝重!开战至今,原本驻守东城城墙上的五个千人队伤亡惨重,补充的两个千人队又伤亡惨重。千夫长阵亡之后由百夫长顶上,百夫长阵亡再由下一个百夫长顶上……如此惨烈的厮杀,比起燕秦之战时的凉州三关也毫不逊色。
只恨城墙容纳不下更多的士兵,否则韩归雁恨不得把全军都派上,将燕军先压回去再说。
城墙之下同样都是尸体,燕军的损伤只有更大,更重。可是红着眼的燕军仍然在不停地进攻,进攻!城外的箭楼无时无刻地与城中对射,来不及补充箭枝,便捡起地上盛军射出的箭枝,或者中箭身亡的伙伴身体里的箭枝。
燕军不停地攻城,一队又一队,轮番冲锋,轮番攻击。那股决绝之心,仿佛大将下定了决心要攻下寿昌与陵江,把掉这两颗横在眼前的钉子——一鼓作气攻下盛国都城路上的钉子。
这一战直打到了深夜,韩归雁已是不停地淌冷汗。她没有片刻歇息,且燕军凭借更胜一筹的战斗力,几番有悍勇的军士登上城头。她一边统领战局,一边左右支援至今已困顿疲惫不堪。难以想象燕军大将强到何等地步,守一城尚且难以支持,同时攻二城又该如何?
东城告急比起日间越发地频繁,伤亡之大远超估量,攻城的燕军仍然无休无止,仿佛蚁聚。燕军大营的帐篷之下究竟还藏了多少兵马?攻势什么时候会暂时止歇?
不知道。
韩归雁已在盘算四城军士的换防。燕军的攻势之凶猛远远超过了想象,再这么打下去,东城守军的意志力再怎么坚强也会崩溃。可是北城chu燕军又已在建造箭楼,想来不久之后这一面也会迎来激战。即使想换防,又该怎么换?抽调哪里的军士来换?
燕军大将到现在都还未现身,他如此地冷酷,凶狠。韩归雁甚至觉得如有必要,这人会用将士们的尸体搭成肉梯以让将士们登上城墙。韩归雁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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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怎么样了我……去他娘的!」吴征忍不住大爆粗口,寿昌陵江之战已打了十日,陷阵营至今还是原地待命。他心急如焚却不敢在将士面前表现出来,无时无刻都得端着个智珠在握的模样。可是内心的煎熬更甚,陵江与寿昌城不仅关系着盛国与吴府的未来,更有诸多自家最亲近的人。
「燕军用换军之法攻城。他们居于城外旷野,军士调动,阵型变换更加容易。这十日来打了足有七日,韩二哥和雁儿都已疲惫不堪。五日前我从陵江乘了扑天雕飞去寿昌城,直到今日韩二哥才遣了我回来,也没交代什么,只说大军依然原地待命,等候调用,至于旁的,大人自然知晓,不知何意……」瞿羽湘满面风尘,这一路赶至陷阵营扎寨之chu,来不及歇一口气便匆匆忙忙将战事说了个大概。
「十日打了七日?」吴征吃了一惊,急道:「损伤如何?」
「尸横遍野!我所知的是,初时驻守东城的五个千人队几乎全军覆没。雁儿在五日之前还可遣军换防,如今北城战火又起,西城chu燕军也在修建箭楼,战事一触即发。接下来恐怕连换防的军旅都没有了……」
「不可能……燕军有那么多的兵马难道看不出来么?」如果守城的盛军死伤都如此惨重,那么攻城的燕军只会更多。燕军还能轮番发动攻势,只能说明燕军的兵力远远比估计的要多得多,绝不止十二万步军加上掠阵的五万马军。吴征把眼睛瞪得像牛一样大,喃喃自语道:「燕将准备用尸体把寿昌陵江给埋了不成?」
「有!」瞿羽湘咽喉有些干涩,哑声道:「燕将藏军于营寨,现下来看,可用于攻城的军士大致有十五六万之多。现下只是一面开战,等到四面开战之时,死的人会更多,更可怕……韩二哥说不必管他们守城艰难,大人肯定有办法,若……若再不快些拿主意,恐怕就晚了!」
「大人你个头!自家人在这里,又没外人,还一口一个大人干什么?」吴征心情烦躁,盯着地图随口骂道。
「老爷……」
「这还差不多。」吴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恨声道:「比预想的还要艰难几倍……办法我有,当然有了……」
他自言自语着回身看去,只见顾盼与倪妙筠神色紧张。与吴征一对视便知他已有了决断,二女目光登时平静下来,只是警告意味甚浓,分明在说:「不许再丢下我们。」
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串通一气了?吴征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惹来更为娇蛮的回瞪,登时缩了不敢再逞强,陪着笑脸道:「以我的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怎么会没办法呢对吧?哪,你们来看。寿昌,陵江周边的城池与水寨连成了一只口袋,谁进来都不好受。别看现在燕军叫得凶,损失只会比我们更大。这阵势可有个讲究,叫八门金锁阵,铁衣还特意教过我。而且啊,这一回他可是依山傍水,借助地利布阵,高明得不得了。只等燕军这口气泄了,便是我军反击之时,到时候口袋收紧,燕军必然一败涂地。你想想,他们攻,我们守,这叫以逸待劳,哈哈哈,依我看这一战必胜!」
「嗯。」
这么不热情的吗?吴征郁闷扭着下巴的胡桩道:「只是燕军现在叫得凶,也怕他们万一狗急跳墙,我们的损失也大,这就划不来,咱们得他们找些麻烦,让他们不仅打着累,还不得劲儿,有力使不出来!你们看看,我军现下都在严阵以待,轻易动弹不得。还有谁能动呀?」
「我们。」
「对了。只有我们能动,还很容易动!铁衣让陷阵营就地待命就是要保留这颗活棋。铁衣领兵是什么能耐你们都知道了,加上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给我的军令定然是轻松不流汗,还没危险的事儿。这不寿昌那里都打成一团乱麻,我们这里一点风都没。太清闲了有些过意不去,好歹去干点捣乱的事情就好。」
「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了。这里大军不能动,动了暂时作用也不大,撞上了燕军铁骑野战不划算,在这里据着营寨也不怕他骑军冲击。只消有小股人马就行了,这事难不倒我。」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带点人去就行了,多大点事?你们在这里协助卢元洲打点军务,若有良机,铁衣的军令一定会到。」
没有回音,吴征目光快速一瞥。只见顾盼嘴角下撇,大眼睛里水盈盈的仿佛泫然欲泣。倪妙筠则一脸不以为然,一副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压根不准备听的模样。
「两位小姑奶奶,听话,听话好么?」吴征知道难以骗过二女,先前一番话也只是姑且一试。但见功效全无,也不由得急了:「这一趟出去危险就不说了,风餐露宿,会比呆在军营里都苦,蚊虫叮咬都少不了。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我是实在舍不得,听话好不好?」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眼神平静,娇蛮,吴征心头火起,戟指二女怒道:「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气死我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再晚怕来不及了……」瞿羽湘很久都不敢忤逆吴征半点,此时还是忍不住怯生生道。
「火上浇油,没点规矩!」吴征更气。三女已经结成同盟,骂了没用,打又舍不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遂腾腾腾冲出营帐大吼起来:「于右峥!于右峥你人呢!他娘的,集合,突击队都他娘的给老子集合!集合!集合!!」
暴躁到这种程度的吴征此前无论在韩铁衣的军营还是陷阵营里都未见过。于右峥知道出了大事,忙飞也似地传令去了,只恨自己没生了三头六臂,不能更快些。
行军司马大人忽然官威大发,突击队的集合便是一阵狼奔豕突。忙乱虽忙乱了些,倒是在成军时就被训得惯了,一个个来得异常迅速。
吴征虎着脸,眼睛一眯一眯从每一位队员脸上扫过,道:「我这人向来贪玩,有什么麻烦事本能地就想躲一躲,没办法,天性如此!不过呢,我这人也不怕事,真要碰上了从来不缩。男子汉大丈夫,不就这么回事么?」
诸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吴征说得沉重,也知是战事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个拉长了耳朵,唯恐漏了几个字听不分明。战斗打到现在,不仅盛军有了信心与凝聚力,更也打出来火气与脾气,尤其以这帮脾气急,性子横的豪杰为最。一身的本领,刚大败了白鹞骑,却被定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把他们一个个急得头上冒火。
「现在寿昌与陵江城正打得一塌糊涂。燕贼仗着自己矛尖盾强,攻城不断,城墙上下成了尸山血海。还好,城池没有丢,咱们的将士还有险可守。可是燕贼太嚣张了,好像不把城池攻破,不把咱们将士全都杀光誓不罢休。咱们能同意么?」
吴征冷电般的目光扫过全场道:「所以,我要去帮忙。于公,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落难之时收留了我一家上下。我决不能坐视,也必将为盛国击败燕贼。于私,老子的好几位娘子都在城里,一个男人不去救自家的娘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要去,咱们也是老规矩,不愿去的现在就退后五步。这一趟危机重重,可能一个都回不来,你们想清楚了。」
被激发了血性的男儿早就上了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岂有退出的道理?吴征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先代我家娘子谢过诸位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来?大丈夫当为国守四方,盛国男儿也不是好欺辱的。」
丧门星庄东大着嗓门吼道:「老子早就想干这帮燕狗,大人要再拦着不让出战,属下非得急死不可。这一条命早就够本,死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嗯?谁要你们去战死了?危险归危险,咱们怎么石更诈就怎么来。好好的一条命,不能白白送了出去。」
「唉?玩阴的?阿弥陀佛,贫僧最喜欢偷偷地使绊子。」忘年僧两眼发光似乎甚是喜悦。
「嗯?你很喜欢玩阴的吗?」吴征虎着脸,忘年僧登时想起这不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忙一缩脖子低下了头,只听吴征阴阴地道:「不怕告诉你,老子也喜欢。」
诸军一齐放声大笑中,吴征取出一份名单喝道:「不在名单上的人留在营中好生辅佐卢将军,不得出半点差池。名单上的每人带足五日的干粮,一人双马。将息半日之后启程,咱们……捅燕贼的屁股去。」
休整的半日不过眨了眨眼般短暂,吴征吃饱了肚子,打包好备用的细软,又美美地睡上一觉。待跨上【宝器】,入夜时分便引着三百名由草莽豪杰,世家子弟组成的骑军,趁着夜色隐入黑暗里。
「我们要去哪里?」倪妙筠始终跟在吴征身旁。打心眼里吴征不愿让她来犯险,可她已把吴征给彻底盯死,想甩也甩不脱。话又说回来,以她的武功与藏匿身形的本事,实是这一趟的不二人选。
「绕到燕军后面去,许县,东郭那一带就不错。地chu要道,燕军想去寿昌必从此地路过,又有山有水适合躲藏。」
「燕军都在寿昌了呀,难道还会有大军增援?」顾盼就像片影子粘着吴征,想要再抛下她一人是不可能了。吴征万般怜爰地看着她,也是一头的无可奈何。
「大军没了,小股的就有。咱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放他们过去无妨。」
「何若烧他们的粮草?」瞿羽湘久随韩归雁,论战场知机可比倪,顾二女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吴征阐明进军的方向,她便看出端倪来。
「哈,湘儿不错,雁儿教了你不少嘛。」吴征阴阳怪气,惹得瞿羽湘一脸红晕:「就是烧他们粮草!」
燕军屯兵寿昌,五万精骑四散巡弋威慑周边的盛军,除了防止援军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保住粮道。韩铁衣列的阵势形似口袋,燕军兵锋直指袋底固然避开了陷入持久战泥潭的可能,可也成了孤军深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燕军迫于无奈之下匆忙动兵,粮草便是命门所在。十余万的大军在外,还是风风火火的急行军,带的粮草能有多少?靠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
燕军正狂攻寿昌陵江二城,五万精骑又把周边诸郡看得死死的,原本粮道安若泰山。可是韩铁衣早先对陷阵营的安排也堪称精妙,在最关键,也最艰难的时刻,他知道吴征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
「燕军大营的粮草烧不动,去了也是白白送命。嘿嘿,燕军有本事就用大营里的粮草吃一辈子!」吴征狞笑着大叫,低沉的声音盖过了马蹄隆隆道:「待到了许县,你们都听瞿参军的,把你们身上的暗器都安上引火之物。嘿嘿,就算打不过,也得给老子把粮草全烧干净!」
「得令!」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