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皇宫御书房里,冷月玦一身月白衫子朝着燕皇盈盈下拜:“民女冷月玦叩见陛下。”
“平身吧。”燕皇屏退了左右。比之吴征离开长安不过一年时光,栾广江面色更见苍白,连身形都瘦了许多。身体上的苦痛让他倍受折磨,精力越发不济。他停下手中笔杆,紧了紧身上的皮裘问道:“你说有要事,速奏来。”
“非民女有事!民女接到义母香凡夫人传信,吩咐务必亲手将书信面呈陛下。”冷月玦呈上书信又道:“义母言道:事关国之根本,陛下请慎严以待。”
“哦?”燕皇吃了一惊,他的记忆里祝雅瞳未有措词如此严重之时。他一抿薄唇取出书信细观。
“臣妾二品诰命香凡夫人,叩首百拜。去岁末,臣妾意外发现暗香零落贼党犯案,遂着家仆跟踪查探。其事多有不寻常之chu,臣妾深感事件重大一路探访深究,暗中跟随入秦成都城。…………是夜于浮山之顶遇一神秘蒙面人,自称忧无患,武功卓绝,臣妾不能一鼓而擒。纵皇夜枭追击之时,忧无患乘异禽而逃。异禽羽色黑黄相间,鸣若兽咆,已确认为豹羽鵟无疑。忧无患疑暗香零落贼首。前朝崩塌多年,不想余众隐于市间且已成气候,秦皇chu臣妾已面见禀告,不日当有秦国大臣出使长安。陛下当着精干臣子严查,时不我待,务使国之根本动摇也。慎之,慎之!”
自秦国使臣离去,祝雅瞳便在祝府之内称病不出许久未见,不想已然悄声无息去了秦国。栾广江知晓她对爰子珍逾性命,所谓对贼党的意外发现怕不是在长安,在成都更为可能。
栾广江对此并无意见,吴征这名私生子他顾不上,但阻挠其母的爰子之心也太过分了些,至少在目前为止,他还不愿与祝雅瞳正面起冲突。且这一点正是他拿捏祝雅瞳乖乖就范的重要把柄,世上有吴征,祝雅瞳便有顾忌。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臣之心,燕皇只须放出风去吴征是他与祝雅瞳的儿子,秦燕两国便再也容不得吴征。彼时天下之大再无吴征容身之地。若世上没了吴征……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女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已经做过一次,结局是祝家满门遗老于世间消失。
“听闻你也要随祝家商团去秦国?”栾广江在身边的火盆中焚毁纸页,旋即提笔写信。
“是,义母令民女随同商团一同前往。”
燕秦两国一场大战各自伤了元气,国与国之间在不能互相吞并之前,利益永远都被摆在第一位,且燕国北方与草马黑胡大战在即,也急需修复与秦国之间的关系。祝雅瞳的商团正是最佳人选!流水般的银两比其余大臣出使的空口白牙要有效得多。
“朕也有一封信,你亲自交予香凡夫人。绝不可为第四人知晓!”秦皇写毕随手一挥,轻飘飘不着力的薄纸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准确飞落在冷月玦手里。
未着火漆封印,甚至连信封都没有。冷月玦错愕一愣,抬头远远打量着埋头书案的燕皇,又等了片刻没见回音,终于恍然大悟,当即展开纸页细观默默记忆。
“陛下,民女记牢了。”
“背诵一遍!”
“啊?这……”
“朕恕你无罪!”
“遵旨!香凡夫人见安,久而未见不想卿立此奇功,朕心甚慰……”冷月玦一字不差地背完,又未等来回音,想了会儿才依样画葫芦将手中信纸烧去。
“嗯,你跪安吧。”
“是!民女告退。”
离开御书房,冷月玦抹了抹额角汗珠,病体羸弱的燕皇所带来的压力出乎意料地大。而她眼中更是许多不耐,似乎虚头巴脑讳莫如深的对话方式让她疲倦又厌烦。这一趟她不愿来,可又不得不来,祝雅瞳待她一贯照拂甚多,她的吩咐不能不听。另一个则是要单独暗中面见圣上,可依托的天阴门弟子除了她也别无旁人。
“师尊与义母之间越发不睦了,哎,真真叫人难以自chu。这一趟去成都不知又有那几位师叔能随行。”冷月玦心中暗道,心情忽然转好,竟得意地环视皇城一圈。
夜色之下的皇城仍富丽堂皇,星光辉映之下亦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可四周林立的高墙像一个巨大的围笼,身chu其中虽不比囚室窄小潮湿的难当,可终有边界。冷月玦在破落的冷家长大,此后拜师天阴门,可说自小起所chu之地仅是冷家与天阴门二chu。当世的女子大多如此,原本性子寡淡的冷月玦也未介意,一切自栾楚廷欲纳其为妃起,平静与清净便被打破。冷月玦无chu可逃,长安虽大,皇城虽贵,对于腻烦于其中的人来说,亦只是个大些的囚笼。
“再有十日!听说川中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情风物俱大异长安城。平原之外还多有险峻奇山异水,峨眉亦是佛宗圣地。这一趟去了大秦该当多些时日才好。”冷月玦垂头缓步跟在一名小黄门之后向皇城外走去。
“冷仙子?好巧!”转出御书房的院门,燕国太子栾楚廷一行正过此间。夜色虽浓,娇小的白衣丽人仍被他一眼认出。
冷月玦正心潮澎湃,见状面色仍是寡淡无情,只是下拜行礼:“民女冷月玦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冷仙子何故深夜到访?”
栾楚廷顺势上前搀扶,冷月玦迅速起身,不经意地退后两步又抖袖抚平裙摆,让栾楚廷落了个空。
“民女不能说,殿下见谅。”夜色已深,本该在后宫中的太子却出现在此chu,远不是一个好巧便能说得清的。太子的耳目遍布宫中,这一趟应是特为自己而来。冷月玦虽懒理勾心斗角之事,心思却是玲珑剔透。
“噢……冷仙子定有理由,孤便不多问了。”栾楚廷心中一凛,转过话锋道:“孤记得冷仙子少来宫中,上一回还是五年之前?近年来宫中添了不少景观,冷仙子既来,陪同孤走一走如何?”
“民女不能留,殿下见谅。”冷月玦垂首缩肩,她不善说谎,清淡冷漠的面容掩不住目光中的异样,面对栾楚廷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索性不与之对视被看出破绽。
“也是,冷仙子身怀要事。既如此,孤送冷仙子一程。”栾广江心中大叹冰雪美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浑不似其母半分。转念一想,若如况雪莹般只一露面便贴了上来,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民女不能……”
“嗳!冷仙子若无事,孤自当相送;冷仙子若有事,孤更当相送!”冷月玦尚未说完,栾楚廷已出声打断。冰美人刻意保持距离种种推脱,他已忍耐多时,点出无事亦是一份警告。有时一念至此不免好气又好笑,堂堂太子之尊诚心诚意追求一名女子,居然换来不假辞色。若是娇小美人是燕国未来最有希望成为十二品绝顶高手的天才,栾楚廷也废不着许多心思低三下四,直接请一道旨意娶回便是。
可惜以父皇对人才的珍视,断然不会答应这等要求的,反倒要落个沉迷美色的坏印象。
“民女回家,有劳殿下。”冷月玦无奈答应,心中却更加腻烦。
即使轻车简从,太子的车驾亦是世间一等一地尊贵奢华,车厢里更是应有尽有。时正初夏,桂花糖藕糕已是常备之物,酒爵之中盛的则是罕见的葡萄酒。
栾楚廷夜送美人正是风流旖旎之事,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冷月玦垂头闭目一言不发,寻常女儿家喜好的精致糕点与美酒也毫无兴趣。栾广江一展才学却逗不得美人一笑,也微有怒意,忽然笑道:“冷仙子适才觐见,不知父皇精神如何?”
“颇见疲惫。”提起陛下,冷月玦不敢不答。
“夜色已深父皇尚在操劳国事,大燕江山能强盛如斯,历代先皇功不可没。孤亦常思父皇百年之后亦当以此为己任,不落先祖之后。哈哈,孤若能一尝夙愿娶冷仙子为妻,有贤后如此何愁大业不成?”
“民女一心修行,殿下失言了。”
“正是,正是,孤一时激动大逆不道,该打,该打……”
马车在冷府门口停下,冷月玦独自进府。月影如霜,正让她心里冷冷的。栾楚廷所说的玩笑之言并没有错,一旦他登上大宝群臣山呼万岁,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再阻止他以一道旨意册封自己为妃?想起幽深清冷的皇宫,冷月玦不寒而栗!呆在那只大笼子里,便真的封后天下称贤,又有甚么希望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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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师妹要招同门去大秦?是何用意?”
天色刚明,冷月玦赶至天阴门于长安城的驻地面见师尊。信上的内容她已看过,不出所料,师尊闻言之后尚未看信,俏丽的圆脸上柳眉蹙起,晶亮的眼眸中射出狐疑。
“徒儿不知。只照师叔吩咐的做。”
“祝师妹与门中疏远已久,现下突然要调用门中弟子却不说明缘由,本座答应不得。”柔惜雪凤目一瞪断然道。
“师尊容禀,祝师叔当有要事在身不容小觑。昨夜徒儿奉其命觐见陛下,亦得陛下口谕一席。陛下旨意不得传他人之耳,弟子年幼无知,若出了意外差池恐有违圣意,还请师尊恩准。”
“你现下有事都敢瞒着本座了?”
“徒儿不敢!实是无可奈何。徒儿也不知祝师叔传与陛下的书信所言何事。”
柔惜雪面色极寒,挑起的凤目瑰色点画,分明清澈如水,却又无端显出几分妖冶之气。她胸脯不住起伏气的不轻,好半天才寒声道:“祝师妹要什么人?”
“要三师叔,五师叔与六师叔同去。”
柔惜雪深女干了口气道:“也罢,既关乎国之要事,便请几位师妹走一趟罢。”语毕,她拂袖离去,状甚不满。
穿过前厅后的弄堂,柔惜雪在院角chu一间偏僻小屋停下轻叩门扉。
“柔掌门?进来吧。”
屋内之人肌肤雪腻,秀发如云梳作长乐髻,一身艳红色绸衣自腰际至裙摆绣着雪梅点点,中央上翘,左右波谷般伏低的好看香唇一咧笑道:“柔掌门,事儿可办妥了么?”
“依福慧公主之言安排停当,当出不得疏漏。”柔惜雪换了副面容双手合十一礼。
“甚好。冷月玦年纪尚幼,心思又单纯,若没个长辈点拨怕是要出纰漏,如此才万无一失。”
“公主料事如神,贫尼佩服。”
“这算不得什么!”栾采晴媚然一笑道:“一切不过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