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地下一楼的便利商店。

我讶异的声音几乎都颤抖了：「莉贝亚，真的是你？」

她认真的点头。

「那个长大的莉贝亚？」

她困惑一会，还是点头了。

「那个莉贝亚元帅？带领大家走向第三次世界大战？」

莉贝亚再次困惑一会，不过还是点头了……

我讶异到差点说不出话：「为什麽……？」

夏美到底做了什麽？

为什麽莉贝亚会记得？

夏美回到百年后的那个时间线，把莉贝亚带回来了？

不对啊，就是用时光车带回来，也应该是长大的莉贝亚才对？

还是引爆反应炉，让莉贝亚保住记忆？

如果真是那样，莉贝亚为什麽会完全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再说，就算夏美要那样做，莉贝亚当时应该正在军事总部被保护着才对，夏美有那麽容易引爆军事总部内或是附近的反应炉？

何况那条百年后的时间线不是应该已经在我们离开之后封闭消失了？

已经封闭消失的时间线，要再怎麽回去？

更何况那个莉贝亚应该跟着那条时间线一起消失才对？

或是其实我们离开之后，那条时间线还没封闭，还等着夏美回去引爆反应炉？

但是就算这样，问题又绕回为什麽莉贝亚会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

我真正非常讶异且困惑想着这一切……

莉贝亚困惑的开口：「哥哥……？」

我赶紧重新看着她。

莉贝亚非常困惑的说：「其实我没有记得所有事，只有一部份。」

「一部份？」

「都是些不连串的少部份记忆，这里一段，那里一段，记得比较多的是哥哥和夏美一起搭着时光车出现的最后那阵子，直到你和夏美离开的事……」

我专注的看着莉贝亚，继续听她说。

「那天忽然从床上醒来的我，直到今天的这一个月本来我都以为是作怪梦，直到刚才发现自己真的能看懂哥哥那张支票上面的中文字，我也真的能用中文跟哥哥沟通，才让我确定那些记忆都不是梦……」莉贝亚困惑一会，继续认真问我，「哥哥？夏美到底做了什麽？」

莉贝亚非常困惑专注的看着我，寻求答案，果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我讶异好几秒：「我……我不知道……」同样讶异的我，终究只能这样说。

「哥哥回到这个时代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

「所以我应该是跟哥哥一起回到这个时代……」呢喃之后莉贝亚思考几秒，再次拿起手中的支票，认真改问另一个问题：「哥哥为什麽要写这张支票？另外还特别注明是遗产？」

我完全无言以对：「…………」

莉贝亚肯定是察觉什麽，关心的问：「哥哥？」

被提到这件事，我忽然感到愧疚，深深的愧疚，觉得很难面对莉贝亚。

我更想起家族所有孩子，因此更深的赶到愧疚。

一身肮脏破烂的莉贝亚，完全关心的问我：「哥哥？你到底发生什麽事？为什麽要写那样的支票？为什麽会跟我一样坐轮椅？」

完全不敢面对莉贝亚的我，终究只能愧疚的低下头。

「哥哥？」

「…………」

她关心的移动身体向我靠近，更伸出小小的右手轻轻触碰我的左手：「哥哥？」

听着莉贝亚发自内心的声声呼唤，一直低着头的我终於无法控制的落下眼泪。

莉贝亚讶异的身体僵柔，只是轻轻握着我的左手掌，看着我。

我的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直到最后，我终於被所有悲伤压垮，不顾这里还是开放的商店，放声痛哭……

「哇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

当然，我哭号成这样，商店内所有人都再次好奇看过来。

不过我只是低头哭着，哭着，一直哭着。

我更哭到主动握住她小小的双手手掌，紧紧握着，好像怕如果一放手她会就此消失。

莉贝亚也只是一直安静让我握着双手，看我痛哭，听我哭号……

很快的，一名正在整理货架的中年女店员关心靠过来，用德语问我话，肯定是想知道我怎麽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哭，放声痛哭。

因此莉贝亚用德语替我说些什麽，女店员才带着不安的离开，让我继续哭泣。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多久，更完全不管周围这些一直看我的德国人，我只觉得自己真是大混蛋，彻底的大混蛋。

「莉贝亚……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哥哥……？」

「是我的任性，我的懦弱，才会害大家消失……害大家消失……」

「…………」

「大家是那麽勇敢……那麽的勇敢……

但是却因为我的懦弱……

因为我害怕死亡……

没有先好好考虑后果的要夏美带我去你那个时代看过……

才会害大家都必须消失……」

「…………」

「对不起……

是我谋杀了大家……

害大家被灭族消灭的是我才对……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我是个大混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只是哭着一直说对不起。

完全无法停止……

好一会之后，我不再哭着说些什麽，莉贝亚终於再次开口：「哥哥……」

哭到满脸都是鼻水眼泪的我，只能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哥哥现在住在哪里？我们先去你住的地方再说？」

我只能赶紧擦乾眼泪，点点头，然后随便从冰箱拿几罐牛奶，带着莉贝亚前往柜台结帐并且离开。

为了教授随时的检查方便，所以我暂时住在这间大医院十楼的单人病房。

我安静的把莉贝亚带去搭电梯，回到十楼我自己的个人病房。

莉贝亚也一直安静的推着轮椅跟着我。

进入个人病房内，我把牛奶放进小冰箱，一起让轮椅停在病床尾，我才再次面对她。

莉贝亚直接开口：「刚才在商店，哥哥为什麽要这样自责？你其实并没有做错什麽。」

被她这一提，我忍不住再次想起一切事情，双眼再次充满泪水：「莉贝亚……」

莉贝亚很坚强的看着我：「我是不知道这一个月你到底经历什麽事？到底发生什麽事？不过就刚才我听到的一切，我知道哥哥没有做错什麽，你懂吗？」

我既将再次痛哭起来：「可是……可是……」

莉贝亚皱起眉头，看起来才九岁左右的小小可爰脸蛋却是一脸的刚毅：「长官，请振作起来！你可是曾经带领我单凭一辆虎王坦克，跟苏军坦克大队对抗到底的真正勇士！所以不要再这样哭哭啼啼了！」

我只是愣愣看着莉贝亚：「…………」

「再说，我完全不了解为什麽你会觉得是自己害到大家？如果我保有的记忆没有错，从夏美把你带到未来，让你了解那些事，那个时间线就面临关闭的命运，所以为什麽是你害到大家？要怪也应该是怪夏美才对！」

我又忍不住越说越伤心：「可是如果我……如果我……」

莉贝亚激动的直瞪着我：「你真的想因为这件事责怪，应该责怪夏美才对！不顾一切的让你知道那些事，才会导致时间线关闭，害大家消失，更害你这样自责！接着等我见到她出现，肯定狠狠骂她一顿帮你出气！」

「可是夏美没有错，她只是想救我啊！」我赶紧为夏美辩护，担心她真的会在夏美出现之后找她麻烦。

莉贝亚口气总算稍缓：「那就没有人犯错了，有什麽好自责的？」

「…………」

莉贝亚温和的看着我说：「哥哥，这样你懂了吗？没有人做错，所以不要再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抓了。」

「可是……可是……」

我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

「大家还是消失了……还是消失了……」

莉贝亚只是安静看着我。

「他们那麽勇敢的走向自己的命运……为了家族走向战场……但是我却……我却……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哥哥？」

我只是继续痛哭着。

莉贝亚温和的喊我：「哥哥，看着我。」

我再次抬起脸，看着莉贝亚。

「哥哥，你想念他们吗？」

我不懂莉贝亚为什麽这样问：「…………？」

「这只是很简单的问题，你想念他们吗？」

我几乎想也不想，边哭边点头。

「是不是觉得他们不应该消失？」

一直哭着的我，再次猛点头。

「那麽，你可能是误会了。」

「…………？」

「你这样的感觉可能不是自责，」莉贝亚温和但坚定的继续说，「这样的感觉，或许是思念才对。」

「…………」

「哥哥想念他们吗？跟你比较亲近的奈高、爰娃、莉香、亚清、雅志他们？」

莉贝亚这一提，我眼前如同再次浮现他们的面孔。

尤其是家族军人子第们敬礼的身影，那麽的刚毅，那麽的充满英气，更勇敢的大步迈向战场，为了家族所有人……

不只他俩，我更想起所有人的面孔，那一张张的面孔，不论男人或是女人，不论老人或是小孩，他们的面孔都再次清楚的浮现在我眼前。

我再次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完全被挖空般的痛苦，放声痛哭……

莉贝亚叹了口气：「哥哥想念大家，不忍心大家的消失，才会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吧？」

我只是更感内心空虚的哭着，只想用泪水填满内心所有空洞的放声哭着。

「哥哥……因为思念消失的大家而落泪没关系，毕竟都是你的后代子孙，你为他们死亡般的消失而落泪是合理正常的，只是千万不要因为错误的自责而哭，更认为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懂吗？」

这一刻，我真是完全无话可说。

我只能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莉贝亚，再次主动紧握她的双手，再次无法自制的痛哭出声。

我痛哭着。

一直痛哭着。

为了那群本该有大好未来，却只能消失无踪的后代子孙们……

………………

…………

……

从商店到这个个人病房，好好痛哭过后，我继续边哭边跟莉贝亚讲述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大事。

终究莉贝亚的心灵已经不是小孩，也不是没有关系的外人，所以我没有保留从回到这个时候必然有的犹豫开始，讲到那晚我如何夜袭阿呆，又被狐狸妹妹阻止。

接着讲到餐厅的事，大夏美真的出现，我终於崩溃的冲车，为了摆脱时间万有而发生的所有事，甚至是昏迷中那些对话，直讲到我抵达柏林这里……

我如同希望将内心所有痛苦喊出来般，真正的一直哭喊。

莉贝亚只是安静看着，没有插嘴，听我一句话又一句话的哭喊出来。

好不容易，我终於把所有事情讲完，并且也真的已经哭到几乎没有力气了。

我感觉疲累的喘着气，只是摊在轮椅内，低头小声哭着。

保持沉默的莉贝亚，终於开口：「哥哥？」

我抬起头。

莉贝亚用小小的手从自己口袋掏出一包卫生纸，向我递来。

我接过卫生纸，赶紧擦掉眼泪和鼻涕。

莉贝亚问我：「感觉好多了？」

我点点头：「嗯……」

听完发生一切的莉贝亚冷冷说：「夏美竟然会这麽大胆，我好意外。」

「大胆？为什麽？」

「不要看夏美她好像是个理性的科学人，就我对她的认识其实她是心思很敏感的人，尤其是关於哥哥的事。她一定有敏感的察觉到哥哥会承受不了，却还敢从那天之后一直把你一个抛下，更告诉你她另外跟男人有孕的事……真的好大胆，我不了解她到底在想什麽？」

才刚彻底痛哭过的我，有点虚弱的说：「她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做，也没办法啊，否则她真的都没有办法救我。」

莉贝亚轻轻一声：「嗯……这也是……」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窗外晴朗的蓝天，半句话不再说。

我只是看着莉贝亚，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

大约半分钟之后，莉贝亚才重新回头看着我。

「然后夏美都没有再出现？」

我只是沉默摇头。

「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打算作出改变，让这条时间线封闭消失。她是真的要咬着牙这样走到底，为了让哥哥你能长命百岁吗？」

我只能黯然的说：「我不知道……」

莉贝亚无声的轻轻叹口气：「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关心眼前的事吧，」果然是莉贝亚，凡事实事求是，「哥哥身体的伤势，那个教授怎麽说？」

「因为教授很忙，要面对一堆我这样的病人，所以昨天先亲自帮我拍过骨头的透片，明天上午会再亲自帮我做详细的脊椎断层扫描，然后会另外再安排时间跟我讨论情况。」

莉贝亚点点头。

我好奇的问：「那你呢，来医院做什麽？」

莉贝亚迟疑几秒：「……来找医生拿药。」

我胆心的问：「拿药？你生病了？」

「不是我，是帮孩子拿药？」

「拿药？」

莉贝亚怪怪的转过头，思考几妙：「现在跟我一起生活的一个孩子，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发作起来的话可能会要命，所以药绝对不能断。」

「这样啊，那你还在这里，没问题吗？」我看一下手表，「都快三点半了？」

「哥哥能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个药就回来。」

我赶紧控制电动轮椅，往摆放电话的床头柜移动：「是哪个门诊？几号？你可以先用电话询问，才不会白跑一趟。」

莉贝亚说话速度有点快起来：「不必了，我直接过去就好，哥哥等我一会。」

我拿起话筒，向莉贝亚说：「还是先问一下？」

莉贝亚竟然刚柔起来，小小双手直接推动轮椅，往房间门移动：「我直接过去。」

「莉贝亚？」

莉贝亚安静的移动到病房门前，伸出小小的手握住门把，就要转动。

但是她却没有转动，只是握着门把，僵持在那里。

不只这样，莉贝亚更好像陷入犹豫挣扎了……

看她这样，我困惑的：「莉贝亚？」

「…………」

「你怎麽了？」

又沉默大约十秒，莉贝亚终於转过头，一脸为难的表情：「长官？」

「？」

「对不起，刚才我对你说谎。」

我颇感意外，因为莉贝亚竟然会……「说谎？」

莉贝亚很尴尬的双眼直看着我：「认真说，只有一半的谎言，主要是我不想让哥哥看到这样的我才会说谎。不过又想到我都跟你碰面了，这样的谎言早晚会被拆穿……」

我满头雾水，完全不懂的看着莉贝亚。

「你看。」

说完之后，房门前的莉贝亚转动轮椅再次面对我，从躺靠的椅背上拿出一个白色的厚纸板，上面用黑色奇异笔写满大大的德文。

然后她拿起挂在轮椅背后，肮脏破旧的黑色小背包，从里面拿出两盒口香糖。

我忽然会悟：「莉贝亚……？！」

莉贝亚皱着眉头，很尴尬且不好意思的说，当然又转过头完全不敢看我：「纸板上写的是：我需要钱吃饭，我的妹妹也需要钱买药治疗心脏病，请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买条口香糖帮助我们吧。没有错，我在医院附近的人行道卖爰心口香糖，正想从医院内的商店买个面包当作午餐，才有这个机会跟哥哥碰面……」

我真是心痛起来：「莉贝亚……」

莉贝亚既羞又为难的，当然绝对事发自内心深chu的，沉重开口：「还愧我是堂堂的三军大元帅，竟然又回到这样的生活……现在发现那一切不是梦，还真想就这样去死想啦……不如乾脆我学走到最后的元首那样，陪哥哥一起饮弹自尽好了？」

正在心痛的我，这会真是既想笑但又真是觉得悲惨到笑不出来，只能赶紧说：「莉贝亚，你们需要的钱不必再担心了，我来出。」

莉贝亚终於看我：「哥哥，不能这样。」

「为什麽不可以？！」

莉贝亚很认真的：「如果只有我，接受哥哥的好意绝对没问题。问题是那个小女孩，哥哥要是跟她扯上关系，后续会很麻烦。」

「？？？？？？」

莉贝亚着急的思考十来秒：「哥哥应该大致知道我在这个年纪的生长环境吧？简单说，那个小女孩的妈妈是个妓女，更是个大毒虫，一直靠那个亲生的小女孩捞钱女干毒，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陪着照顾她，顺便帮自己赚生活费。所以要是让她妈妈知道医疗费都让哥哥出，她可能会开始利用那个小女孩捞到哥哥身上。」

我愣愣的，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不止她，现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所有孩子都是，因为我回到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在照顾他们。他们的大人要是也知道哥哥的存在，一定都会试着利用那些孩子开始从哥哥身上获取金钱，因为我小时候生活的就是这样的环境，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好。」

我忽然发现：「等一下，你说的那个小女孩也在？」

莉贝亚点头：「所有孩子都在。其实我是想离开去确认他们的情况，因为从中午就放他们独自行动，所以我不是跟医生有约诊，对不起……」

我关心的说：「总之，还是带我去看看那些孩子吧。」

莉贝亚只是安静看着我：「…………」

我终究只能感觉不好意思的老实说：「其实是，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毕竟不只异乡异地，我真的就像一直在水中挣扎的溺水者，意外发现莉贝亚这块浮板……

至此，莉贝亚应该也了解了：「哥哥，如果你真的想跟去看看，那你要记住，其中那个女孩子碰不得，一定要小心。」

「为什麽？」

「因为她妈妈有爰滋病，不知道有没有感染给她，更一直没有给她进行检查……当然，所以孩子哥哥都要小心，知道吗？」

．．．

十分钟之后，莉贝亚推着轮椅，带领我回到一楼大厅。

不愧是国家级的大医院，大厅内到chu是走来走去的人，当然大多是白种人。

莉贝亚推着轮椅走出大厅的玻璃门，进到炎热的夏日午后，一名看门的中年警卫（**）立刻靠上来，严肃的看着莉贝亚，着急对她说话。

莉贝亚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麽，继续推着轮椅向外走。

我赶紧跟在莉贝亚后面，并且回头看那个**，好奇想着他到底跟莉贝亚说什麽，当然那个**也一直看着我，好奇我是不是跟一身穷酸样的莉贝亚有什麽关系，否则为什麽一直跟着她。

前方人行道上带路的莉贝亚肯定知道我的好奇，立刻头也不回的开口：「哥哥，他是在赶我，要我别再来医院附近卖口香糖，否则只能把我带回**局，丢给社会局chu理。」

我再次心痛的：「这样啊……」

「至少他还算是个好人，有想到我们这种孩子不是家里有困难走不开，不然就是不喜欢孤儿院那种地方，才会宁愿在路上卖口香糖。否则他要是真想抓我，早上如果躲在一边等我开始卖口香糖再跳出来抓，坐在轮椅的我又多能逃？」

我也只能点头：「嗯。」

夏日的晴朗午后，我就这样安静的跟莉贝亚一起在人行道上移动，越过一个又一个路人，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商店。

安静大约一分钟之后，前头的莉贝亚终於说：「说起来，这就是伟大的资本主义社会啊。只要没钱，想看病治疗都没办法。有没有医疗费用比能不能保住一条生命重要，真是岂有此理？果然这个时代一位知名大医师说的好，现在所谓的医院不是慈善单位，是专门赚钱的商业公司。我想身为良心医师的他也算是看的很彻底了才会敢说这句话。」

我好奇的问：「不是有政府社会单位补助？」

一直推动轮椅的莉贝亚回答我：「我们不要说社会人，说孤儿院的孤儿好了。哥哥可知道，要是一个孤儿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手术才能活，费用哪里来？」

「不是政府出？」

「哥哥吃饭看新闻时，应该看过那种家里承担经济的人忽然生病倒下，然后老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出面呼喊社会人士给予经济支援的新闻吧？既然必须出面呼喊社会帮助，政府有出吗？原则上，那样的求助呼喊就是政府的耻辱，因为那正是政府照顾国民失败的最大证据。」

「这倒是……」

「回过头来说孤儿的事，一般社会人都无法帮了，帮的到孤儿吗？就是政府会帮，往往也只愿意负责一小部分经费，其他更多医药或是手术费用都要孤儿院想办法到chu向社会人士筹措。毕竟是孤儿院本身的拨款经费就不够了，往往预算上只有算到一年需要的饮食生活费，要是超出预算只能呼吁关心孤儿的社会人捐款帮忙维持下去。在这种情况下，那麽严重的医药费，孤儿院要怎麽chu理，当然只能放着让那个孤儿死，进行生存淘汰的自然竞争，这样看来生命价值又在哪里？」

我完全无法说话：「…………」

「我正在照顾的那个女孩，心脏病那麽严重，要是丢给孤儿院，她还有机会活吗？所以我才会说那个**算是个好人啊，知道我们彻底身为社会弱势，去孤儿院不是帮助我们，许多时候反而只会更惨……」

「可是我觉得也不能都怪政府，总是预算有限的问题吧？」

「哥哥可知道我们的共和国，医疗费用完全由国家政府负担？」

我有点讶异：「医疗费用完全国家政府负担？」

莉贝亚很骄傲的说：「这是玛莉率先提出来的想法。当时还不知道到底做不做的起来，只有在几个加盟国试验般的实行，因为担心会产生医疗品质退步的问题。结果试验大约十年之后，发现没有担心的医疗品质退步的情况发生，反而要面对的是医疗资源大量浪费的问题，才决心在所有加盟国全面推动。所以我们共和国的国民，生病只管大胆上医院，没钱也不必担心，联合政府绝对负责到底。」

「真的假的？那吃饭呢？」

莉贝亚忽然冷冰冰的说：「当然食衣住行育乐自己工作赚，没道理要政府出钱。至少我们联合政府愿意无条件把一个受伤生病的人完全治好，让他可以在最脆弱需要帮助的时候放心的接受治疗到足以继续自食其力。所以要是那样还不愿意工作赚取基本生活费，有能耐就营养点滴在医院打到死吧。只可惜人体需要的一切营养，根本不是营养点滴可以取代，最多只能帮无法进食的病人撑过那段暂时的医疗期，所以那种人想慢性自我谋杀，随便他们高兴，终究营养点滴的制造成本只是糖水那样的便宜程度，当作友善赠送了。」

我真是有点想尴尬的笑。因为这样听来，好像还真是有这种人？

我同意的点点头：「这样听来，医疗经费应该很吓人？」

「当然吓人，根本是内政费用三大支出之一，冠军亚军季军总有一个位置坐，不过换来的是欧美国家新闻媒体也赞不绝口的全民医疗服务。因为我们共和国只有不愿意接受免费医疗服务的怪人，没有承受不起医疗需求的可怜人。」

「我是不懂国家预算，不过这样没问题吗？」

「大致上没问题，因为共和国在经济管制这方面，主要是向商业组织下手，而不是一般国民。」

「我懂了，所以医疗费用主要是从大公司那边收来？」

「没有错，国家税收主要分为两类，商业类税收，还有一般国民税收。商业类税收是大宗，先优先负担重要的医疗、民生、交通、建设和军事相关费用，商业税收把这几块都分配掉之后才是拿国民税收去填补不够的部分。所以只要公司越赚钱，税收就徵收越多，也收的越凶，以此把公司的营收限制在一定范围，避免产生吓人的世界首富。当然首富还是有，只是不会像欧美世界那样夸张，几乎富可敌国的程度，根本不正常。」

「有那麽多费用需要支出，这样真的够？国家没有负债？」

「我们的国家年度预算不容许负债赤字。因为只要开始负债，就表示要开办国债，会让欧美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大资本家有机可趁，开始颠覆国本，所以绝不容许。当然，就我负责的军事区域来说，有多少钱花多少钱的这种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因为军事预算往往是第一个被缩减的项目，为了达到优先照顾国民的大目的……说到这，真的幸好有夏美留下来的一切科技，使我们拥有自动化的作战兵器，减少人力上的需求和实际作战上的牺牲，才让我们有办法在军事上跟欧美国家正面对抗。」

「原来如此，所以主要打战的都是AI自动化载具吧？」

「没有错，空军和海军都是小型的AI自动化作战机器，工厂只要一制造出来就能立刻开赴前线使用，完全不怕牺牲。比较起来，同样都是战机，我们被击落只要几天时间再制造一架出来就好，对方损失一架战机可能就是一名训练好几年时间和相关经费培养出来的飞行员，当然我们优势很大。只是陆军还是难以避免，依然需要大量步兵进行陆地战。不过我们还是尽量开发战车、装甲车或快速侦查车那样的自走兵器取代实际人员载具，也往往是让这些自走兵器打先锋，真正的陆战步兵都是最后才上场收尾，不然就是被逼急了才会和自走兵器并肩作战。」

「是这样啊……」

「就经济来说，遍布全地球的共和国经济圈到最后其实已经自成一格，跟欧美竞争激烈的自由经济市场整体上有很大程度的区别。称不上共产，但欧美国家好像都喜欢直接喊我们共产，可能是心情问题吧。大致上，的确算是chu在自由市场和共产严格控管中间的社会主义市场，政府有控制但又不是全面控制，不紧也不松。不过我大致上也只说的出这些，负责财政的雅玲或喜欢到chu插手管事的玛莉会了解比我更清楚。当然，如果要更详细的解说，还是要实际一手负责内政财务的玛恩来讲才行。只是他也已经消失，想问也无chu问……」

一直控制轮椅跟在莉贝亚背后行动在人行道的我，只是安静听着，并且又感觉难过起来，因为又想到未来家族的消失……

至於莉贝亚，说到这也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唉……」想必她也对於那样的未来消失，觉得很惋惜？

所以我还是不该强柔起骨气跟时间（万有）反抗？乖乖受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至少我还能保有女孩们，不会睁眼看着她们跟人跑，可以跟她们一起过活到三十五岁吧？

我的心情，真正再次沉重起来……

刚强的莉贝亚好像这时才察觉这样说我会有什麽样的感觉，前头的她立刻停下轮椅，回头看来：「我不是要责怪哥哥你，只是想着这件事玛恩会了解的比我更深，你不要误会。」

我终究只能勉强自己微笑：「我知道……」

莉贝亚开始左右张望：「……奇怪？」

我也好奇的左右张望：「怎麽了？」

「我们已经在医院附近绕一圈，竟然都没看到他们？」

「早上你们都在这条路上卖口香糖？」

莉贝亚点点头，然后继续左右看来看去。

我同样也看来看去，不过明亮的午后道路只有看到美化市容用的花草，一间间正在营业的商店，来往的路人，还有马路上的车辆……

「可能是被**赶过？我们去更前面的十字路口看看？」

我点头。

莉贝亚再次伸出小手握着轮椅的轮子，想继续转动轮子向前走。

不过她的轮椅忽然发出刺耳叽嘎声，女干引周围所有人注意。

莉贝亚皱起眉头：「又来了……」

「怎麽？」

她拿起挂在轮椅上的小背包，拿出里面的小瓶润滑油，努力探出身体，开始上油：「轮轴生锈老化。」

我再次心痛，并且开始责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一直让她用手推。

我赶紧说：「莉贝亚，如果有看到医疗用品店，我买个电动轮椅给你。」

莉贝亚细心的上油：「不可以，那群孩子们一定会问这麽贵的电动轮椅哪来？」

「莉贝亚，还是离开那麽糟糕的地方，回去山上别墅，跟大家一起生活吧？」

她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怎麽了？」

「没问题啊。」

我放心的：「那就没问题了。」

「其他孩子还好，因为身体都很健康，只是那个女孩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这很好chu理，我都不必出面，只要托人出面带钱就好了。」

「我担心这样还是会害到她，因为她妈妈可能会故意伤害那个女孩，看能不能从哥哥身上弄到更多钱。」

我皱起眉头：「怎麽会？」

「她妈妈就是那样的人。」

「总是自己的女孩吧？」

「哥哥的生活环境一直太幸福了……」

「总会有办法解决吧？不如我去找认识的那个组织出面，让他们去跟她妈妈谈，应该就能把问题搞定。」

「黑道那样的组织？要是她妈妈还是继续故意伤害那个女孩，他们能怎麽办？把她妈妈杀了，保证问题永远解决？」

「…………」

莉贝亚平淡的说：「终究哥哥生长的环境太幸福了，是被保护着为了改变世界的天之娇子啊……」

我完全说不出话……

细心上油完毕的莉贝亚，重新把小油瓶放进背包：「走吧。」

我赶紧说：「等一下。」

莉贝亚看着我。

我拍拍自己的大腿：「坐过来，我载你走。」

「哥哥受伤的身体可以吗？」

「是脊椎的问题，不是大腿问题，再说有垫圈保护着，没有那麽脆弱。」

莉贝亚看看我的轮椅，犹豫思考几秒：「轮椅承受的住？」

我微笑了：「如果说明书没有骗人，这个轮椅应该可以承受到一百五十公斤的载重量，因为世上不能走路的胖子不少吧？」

「那我的轮椅要放在哪里？」

我再次说：「丢掉吧，我再买个电动新轮椅给你。」

莉贝亚再思考几秒：「我有带童军绳，还是绑在哥哥的轮椅后面拖着走，因为不是立刻就要离开德国回山上的家。」

她就这样从小背包拿出童军绳，移动轮椅到我的轮椅后面，开始熟练的在这两架轮椅上打结，形成总共四条线前后拖拉的状态，然后重新回到我面前。

我伸出双手，直接把莉背亚抱过来，让她侧坐到我的大腿上，躺靠在我的左怀里。

莉贝亚感觉真的好轻，跟艾莉丝她们一样，甚至感觉起来比那几只还轻，终究才八岁九岁，尤其生活环境这麽不好，肯定吃的也都不多，我好心痛……

我就这样继续控制轮椅，向前方繁忙的十字路口移动。

莉贝亚也一直安静侧坐在我的大腿上，躺在我的左怀里，看着前方。

慢慢的，莉贝亚忽然伸起小小的手，搭在我的胸口。

我低下头。

她小声的说：「好怀念……」

「？」

「哥哥的怀里……」

终究对她来说，我已经死去那许多年，就是夏美带我再出现，她也大多忙碌的没空陪在我身边……於是我默默举起自己的左手，什麽都没说的把她娇小身体搂在怀里。

几分钟之后，接近十字路口，可能是顾虑被孩子们看见这样依偎着我，赶紧离开我怀里，自然我也放开她。

抵达十字路口，莉贝亚到chu左看右看，终於开口：「看到了。」

莉贝亚举起手，向左边的马路对面举起小手开始挥。

一名蹲在墙壁边的暗红发小女孩，背后简单绑成一束马尾，戴着蓝色破旧棒球帽，穿着破旧运动服款式薄外套和鞋子，看起来就很瘦小，终於发现正在挥手的莉贝亚。

她站起来，等待红灯转绿。

莉贝亚认真严肃的跟我说：「她就是我说心脏不好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坏人，但是哥哥一定要小心她的唾液鼻水或什麽的，以免意外被传染。」

「喔……」

「长官你懂不懂德语？」

「不懂。」

「那我先说，等一下哥哥一句话都不要说，事后我会跟哥哥解释我们说了什麽。如果她有问到你的事，我会说你是我在医院意外找到的嫖客，今晚我会跟你一起过夜。」

我讶异的：「嫖客？」

莉贝亚看着我：「这样比较好解释，也比较不会让你牵连太深。」

「也是啦……」我再看向马路对面那个小女孩，「……该不会那群孩子也……？」

莉贝亚冷淡的说：「他们只是为了在这个残酷的资本主义社会继续生存下去。」

我略感难过的：「这样啊……」

莉贝亚有点急促的说：「绿灯，她过来了，哥哥保持安静不要说话，给我几张大面额钞票就好。」

我赶掏出胸前口袋的皮包，拿出三张大面额钞票交给莉贝亚。

那个穿着轻便运动服和棒球帽的小女孩，也来到我们面前，面无表情冰冷看着我。

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很苍白，嘴唇也呈现淡紫色，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

至於以下的德语对话当然我听不懂，不过莉贝亚事后都有跟我解释……

莉贝亚先问：「妮娜，怎麽只有你？大家呢？」

妮娜也简短冰冷的问：「你消失去哪？」

「医院商店买午餐面包的时候，被这个男人搭讪问话，就没回去了。」

妮娜面无表情冰冷看着我。

莉贝亚继续冷淡的说，并且递出刚才我从钱包拿出的三张钞票：「今晚我要陪这个大财主，不回去了。这些钱你先留下自己的买药钱，再和大家去吃顿晚饭。至於剩下的钱你们大家平分吧。」

妮娜直率点头，收下钞票，放进口袋，依然一直冰冷看着我。

妮娜真的只是看着我，半句话不说，感觉非常诡异。

因此，我也安静的好好看着她。

大约跟艾莉丝她们一样只有八岁九岁，是很可爰的小女孩，并且颇有冰山美人的感觉。

夏美是聪明的文静。

莉贝亚是坚毅的安静。

那麽眼前的妮那就是无感情无波动般的安静……

当我再次看着她的嘴唇，明显的淡紫色……她会这样，应该是因为心脏不好的关系？

情绪起伏太大，或是太激动，会让心脏难过，身体不舒服，只能尽量让自己冷淡看待这个世界？

莉贝亚打破沉默，对妮娜说：「不必担心，他不是有问题的怪人。」

面无表情的妮娜，终於又看着莉贝亚。

莉贝亚继续问：「大家哪去了？」

妮娜终於又冷冰冰开口：「**赶几次，大家去车站，留下我等你出现。」

莉贝亚点点头：「就这样吧，要大家晚上没事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继续乱逛。至於我，看情况可能会消失几天陪这名恩客，不必在意我。」

妮娜又冰冷看我几秒，终於对着莉贝亚点点头，拉低帽子，转身就走。

我也带着大腿上再次躺靠在怀里的莉贝亚，拖着背后的旧轮椅回到医院。

只是，一路上我边听莉贝亚平静对我讲述那群孩子的事，心中一直为了一件事滚转不安。

最后，我终於忍不住开口：「莉贝亚……？」

「什麽事？」

「你有卖过吗？」

莉贝亚立刻离开我怀里，很认真严肃的抬头看我：「长官，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虽然什麽都没有，至少志气还在。」

「对不起……」

「真是……」

莉贝亚轻声骂我一句，就像是原谅我的重新躺在我怀里，依偎着我……

．．．

重新回到医院，已经下午四点。

由於没吃午餐，加上已经快要晚餐时间，乾脆从医院地下一楼的大众餐厅外带两盒海鲜披萨和一些炸鸡薯块，回到十楼个人病房一起吃。

我们一起坐在病床上。

「哥哥今后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

莉贝亚吃着披萨说：「总是要有个目标。」

「我知道……」

「有想到要做什麽？」

我犹豫一会，终於说：「刚才听你说那些事，我忽然又觉得，乾脆我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就那样在三十五岁去死好了，看时间（万有）会不会放过我，不要让你们离开我身边了……」

「你会甘心吗？」

我发自内心悔恨的：「就是不甘心啊，但是我还能怎麽办？柏林是这麽大的城市，想碰面本来就很不容易，所以我就是故意不去找你，但是时间（万有）还是把你带到我身边……」

莉贝亚思考几秒：「我在想，如果时间（万有）真的像神那样的存在，有人格和智慧，更会跟哥哥交谈，现在他是在惩罚哥哥吗？」

「你为什麽这麽说？」

「如果我没有跟哥哥碰面，事情不是比较简单？不论哥哥以后是回国或是又走上自杀那条路，哥哥可能就这样永远失去我，惩罚不是已经达成？」

「这样说也没错……」

「再说，我很在意夏美，为什麽她都没有出现，让这条时间线继续存在？会不会是她想改变却没办法，甚至她已经被时间（万有）改变了？」

「什麽意思？」

「如果时间（万有）就是神，人家都说神做事，总是无形中充满巧妙。有时看起来好像是巧合般的阴错阳差，实际上却不是，是无形力量的牵引控制。如果神真的是哥哥说的时间（万有），是不是未来因为正式朝恶劣方向发展，也就是哥哥愤而自杀还有夏美把大家打散做出的事，所以他不透过夏美，直接在无形中做些什麽大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