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南道:“她给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难道还不够?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她心存芥蒂,平日里不假辞色,难道就不允许她心中有怨气?现在好了,这怨气撒在秀儿丫头身上,归根结底,还是你这做爹的造孽。”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自己回房去面壁思过,没有我得话,不许出来。”
苏崇岳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规规矩矩施礼退了出去。
苏炳南坐在椅子上,后背靠在椅背,头向后仰着,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丫头……”
角落里,苏夫人迈步上前,跪倒在地上,轻轻抽泣着:“爹。”
苏炳南半闭着眼睛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这短短一句话,却令苏夫人眼圈发红,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低声道:“爹,张妈跟随我多年,您能不能……”
苏炳南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苏夫人呆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失望地施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只听身后苏炳南淡淡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不要老是记挂在心上。当年那些活下来的山贼和中间的张妈找得联络人我都派人灭了口,不会再有什么消息泄露出来。只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错事。”
苏夫人浑身一颤,脚步一缓,过了片刻才退了出去。
她这一路走回房中,只觉得头脑里浑浑噩噩,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惊惧,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从梦中惊醒,抬头却见床头一个人影晃动。
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脱口问道:“谁?”然后才辨认清楚来人面貌,勉强笑道:“是秀儿啊,你怎么来了?”
雪儿站在床头,目光凝视着苏夫人的双眼,冷冷地没有一丝表情,过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设计陷害我?”
苏夫人心中一慌,急忙道:“我没有。是,是张妈自作主张。”
两人目光凝视,过了片刻,苏夫人终于受不住,抽泣道:“对不起,是我指使她做的。”
“为什么?”雪儿冷冷道。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此时身上却带着一股骇人的气息,目光如同利刃一般直刺人的心底。
苏夫人今日之中心灵几次受到震动,正是脆弱之时,一时之间竟然被雪儿的目光逼得心中发颤,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道:“因为你是她的女儿,我一见你的样子就心中不安,我,这些年我每天夜晚都在害怕,怕她的鬼魂回来报仇……”
雪儿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形微微晃了晃,手指紧紧攥着,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
此时苏夫人目光都有些呆滞,仿佛木偶一般,木然地说道:“那一年,我听说夫君在外面娶了个妾室,心中又气又恨:凭什么我刚生下孩子,他就不顾一切的离开,全然不顾夫妻父子的情意?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只能独自一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抱着孩子暗自垂泪,可千里之外那个女人却能够日日与他厮守。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好冷……”
她这般讲述着,仿佛梦呓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陡然神智一清,整个人醒省过来,抬头看时床头却空无一人,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第二天一早,下人们早早起来打扫庭院,忽然听到大小姐房里啊的大叫一声:“谁把我的猞猁身上的毛都剃光了?”
下人们对望一眼,赶紧离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去。
丫鬟捧着水盆来到小小姐门前,推开门进去,准备要伺候小小姐梳洗之时,一抬头却愣住了。
床榻被叠的整整齐齐,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住过人一般。而在床上,一身绸缎衣裙静静叠放着,上面压着首饰盒子。
丫鬟愣了半晌,啊的叫了一声,转身飞快的向外跑去。
同一时间,城外的大道上,两匹马一左一右慢慢走着。
牵着马的少女早已换回了平日的白色布裙,雪白无瑕的面颊上挂着一层淡淡的怅然,混不似十二岁少女的模样。
她回过头去,向着远远的城门看了一眼,重新转过头去,脖颈微微垂下。
然后。
“师父……”
“嗯。”
顾云扬应了一声。
昨天半夜雪儿便将自己叫醒,强拉着自己离开,这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但是既然雪儿不打算说什么,自己也就不问。
少女抬起头,目光凝视着师父的面颊,轻声道:“师父,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少女忽然抿嘴笑了一下,脸上的怅然神色悄然褪去,仿佛漫天乌云散开,阳光洒落下来。
她伸手从师父肩上摘下长刀,自然的背在自己背后,然后,紧紧将身子贴在师父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眼看雪儿展露笑容,顾云扬的心才放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而后者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
“师父,回去以后我要吃饺子。”
“嗯。”
“要吃三鲜馅的,要师父亲手包。”
“好。”
“师父,我身上还有那个大叔送的银票呢,三千两银子,好大一笔钱。我们要买一所大房子,要有个大院子,有池塘,有假山,有马圈,还要给大黑和小白都搭个漂亮的窝。”
身材矮小的少女挽着高大的师父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旁的两匹马不紧不慢的跟随,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