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眸散乱,一如乱糟糟的心境,不时躲闪着这双目光,感觉雅厅之中似乎寒意极重,身子不禁有些颤抖。
气氛愈发沉闷……
慕容紫烟不愿千儿难堪,忙对周氏龙说道:“老爷,你要过来,怎地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有个准备,你也不必住在这么冷僻的小院儿里。”
周氏龙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她微微一笑:“不打紧,这儿挺好,不过就住一两天光景。前几次来信,感觉夫人心里很急,便特意抽空赶来,就是为了早些把休书办妥,让你安心!唐突之chu,还望夫人见谅。”
语声平静,然而手指骨节,却轻微颤动不止,心中显然并不平静。
慕容紫烟做事一向干脆,从袖中拿出两轴宣纸递给他,说道:“相关条款我俩先前已基本谈妥,老爷过过目,各自盖上手印即可。”
周氏龙大概扫了一眼,薄薄两张纸,却似有千钧重!
他将休书轻轻放在案上,有些伤感地道:“迎香,好些年不见,我老了不少,你可是越来越年轻,也愈发美丽动人。或许你的选择是对的……唉!你做事总是如此干净利落,连婚姻大事也是一般,一点都没打算,再好好考虑考虑么?”
慕容紫烟道:“多谢夸奖!我主意已定,倒是不用再考虑了,你看看休书上可有什么不妥?”
周氏龙道:“休书没什么问题,我一向不愿违拗你的意愿,这你是知道的。既然决心已定,咱俩就把手印盖……”
话音未落,但见长女周韵,由东侧隔壁正室中大步走了进来。近一年不见,慕容紫烟也挺惦记两个女儿,忙迎上前去,欲寒暄亲热一番,然而周韵就象躲避瘟神一般,侧身闪了开去,令她扑了个空。
慕容紫烟一怔,却见女儿满脸鄙夷不屑之色,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慕容紫烟大感难堪,心中暗道不妙:“年初将她远嫁扬州,便与千儿有关,为此她恨死了我。今儿和周氏龙之间尚未扯清,韵儿又被搅进来。以她的脾性,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
她极为恼怒地在周氏龙和绿绒身上扫过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周氏龙,在这种时候,你带女儿回来,意欲何为?绿绒,为何不把韵儿回府之事禀报于我?
早知这样,真不该带千儿一同前来!
周氏龙忙解释道:“我刚要动身,碰巧韵儿从扬州过来和我告别,说要马上回济南,知道我也正准备动身,便死活要跟我一同回来,怎么劝都劝不住,唉……韵儿,不可对母亲无礼,不要陷为父于不义!”
见大小姐突然现身,绿绒已如老鼠见了猫,正浑身不自在,又见夫人责怪自己,忙一脸无辜地直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大小姐回府之事。
周韵无论是性格、容貌,还是身材,都酷似乃母,性情火爆刚烈。而周怡则酷肖其父,洋溢着浓郁的东方古典美感,性格温柔淡雅。
周韵气冲冲地道:“我没有如此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母亲!是她不义在先,何必对这种贱人客气!”
哗~敢在慕容紫烟面前说这种话,舍我其谁?
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周氏龙怕母女俩冲突失控,忙拿起休书,连拉带拽地把她拉出雅厅,沿着木质走廊,来到东头书房之中,将她按坐在书案对面的红木软椅之上,低声劝道:“韵儿就这个脾气,你这作娘的也知道,说起来也是你惯的。过一阵就会好的,别生气了。”
慕容紫烟此刻生气还是小事,心中更多的是内疚和不安,喃喃地道:“哪是我想惯她?毕竟不是我带大的,接回家来之后总觉有些隔膜,想尽量补偿些母爰而已。再说,年初韵儿出嫁,夫家为扬州首富苏大恒的大公子苏羽笙,这年轻人无论家世、人品和才华,皆为上佳之选,为鼎鼎有名的江南四公子之一,也是你亲自订下的亲事,可韵儿死活不愿,大闹喜宴,把本该喜气洋洋的喜事搞得象出丧!”
周氏龙安慰道:“这我都知道,韵儿是太任性了些,待发泄出来就好了。”
慕容紫烟心道:“可你哪知道,我急着要韵儿出嫁,正是因为千儿!从去年开始,我就发觉她看千儿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有一次竟被我发现,她和千儿躲在屋里拥抱亲吻,才催着你将她的婚事办了,把她尽快嫁出去。婚后近一年,至今肚子不见有什么消息,也不知和丈夫圆房没有?此刻她和千儿单独相chu,希望不要弄得千儿太难堪……”
然而这等心事,哪里好对他和盘托出?只能心里暗自焦急,有些坐立不安。
周氏龙拿着休书仔细浏览了一遍,其实上面所有的条款,在平时的书信往来中早已谈妥,双方均无异议。见夫人一付心神不宁之态,便故意说道:“沂南那片荒地,既不适合耕种,又是我祖上传下,能否归到我的名下?”
其他地皮尚可,此chu目前已是围场,对慕容紫烟非常重要,怎能放弃?柳眉一挑,说道:“不行!那片牧场我经营多年,已有了感情。”
其实周氏龙和她瞎扯,目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老为女儿之事烦心,并非志在必得,自然也不会坚持。
想了想,周氏龙又皱眉道:“据闻花影也与千儿有染,当在休妻之列,我把她名字也添上吧?唉!也不全怪她,是我冷落了这些姨太太。此次前来虽未见到她,但我想,她也希望跟着千儿吧?都怪千儿这小子,太过分了,乾娘统统来者不拒!”
慕容紫烟冷冷地道:“不关他事,我们自个愿意的。至于二姨娘,休不休她是你的事,但千儿收不收她,那得看我愿不愿意!”
周氏龙见她如此神情,不禁感慨地道:“若你肯为我这样吃醋,我也心满意足了!”
慕容紫烟啐道:“老夫老妻的,那么多感慨干嘛?把正事办了要紧!”
周氏龙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也不再啰嗦,二人各自按上手印,一份差人上交衙门,一份贴在周府大门外公示,这桩婚姻到此宣告结束。
周氏龙诚恳地道:“迎香,即便我俩今天走到这步田地,可是,我对你的感情,仍一如当年……”
慕容紫烟心中微感内疚,长叹一声道:“此事怪我,当年这桩姻缘牵涉太多利益,我一心只想着利用你,对你的感情视而不见。眼下,又做出对不住你的事情,真是很抱歉,对你的宽容也非常感激!不过,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一两年来,我才终于想明白,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年轻时我错了,现在不想再错过,每个女人都需要爰的归宿,我好容易才找到,便绝不会放弃。”
周氏龙叹道:“好啦,不谈这个了,人到这个年纪,该当知天命,缘分这东西,强求无用,可一旦遇上,逃也逃不掉,这点我理解。谈谈以后吧,咱俩虽然再无任何瓜葛,但我仍不希望,从此便从生意上的同伴,变成竞争对手。”
慕容紫烟笑道:“龙哥,你是生意场上的大行家,希望以后仍能帮妹子一把。”
周氏龙道:“我会的,我们彼此协作发展,形成南北双赢局面,对双方都有利。对了,我想和千儿单独谈谈,可以么?”
慕容紫烟臻首摇得象波浪鼓一般,坚决地道:“不行!”
周氏龙淡淡地道:“你若想千儿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让他单独面对我!”
言来平平淡淡,却字字千钧,正中她的心结!前些日,她煞费苦心,为千儿规划前程,可要具体实施,却一片茫然、心中纠结。任他闯荡江湖,经历千锤百炼?自己怎能放心?可不放他,飞不出温柔乡的小鸟,如何成为翱翔蓝天的雄鹰?
实所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啊!
这句话,将她彻底击溃!
她脸色煞白,心中反复念叨:“是啊,千儿能永远依附于自己卵翼之下么?自己无论是作为贤妻,还是良母,可以为他规划人生之路,在他弱小之时,为他遮风挡雨。可眼下他已长大,若是让他永远躲在自己身后,怎能成长为一个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即便我不在乎,情愿宠他、爰他一生一世,可他心里,会愿意么?”
这一刻,她终于做出决定,虽然是如此艰难!
就在此时,雅厅之中,突然传来千儿哀嚎之声!二人大吃一惊,忙飞身赶去……
************却说慕容紫烟被周氏龙拉进书房之后,雅厅中只剩下周韵和千儿姐弟俩。周韵定定地看着千儿,眼中的怒火渐渐淡去,却多了些许哀怨、嫉恨之色,甚至还有绵绵情意,总之极其复杂。
她拉着千儿的手来到窗边,眼中异光闪烁,遥望后院秋水轩东边那两座精致小楼,幽幽地道:“不知你还记得么?你才五岁的时候,也没人教你,嘴里就时常莫名其妙地吟诵一句诗,‘静观暮雨朝云,笑傲沧海桑田’,大姊一直记在心里,从秋水轩搬出来之后,便把我住的那栋小楼取名为‘暮雨楼’,把妹妹的取名为‘朝云楼’?”
千儿尚未从刚才那阵紧张气氛之中摆脱出来,想想乾爹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心中仍乱作一团,闻言只好敷衍道:“记得。”
暮雨楼在秋水轩东偏北十丈之外,朝云楼在暮雨楼东南,两栋楼之间仅隔三丈。大姊和二姊虽已先后出嫁,但乾娘还一直保留着原状,每天都有丫鬟打扫,方便她俩回娘家省亲时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