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两声门闩声响,屏门大开,现出一条宽广的水麽白石访道,直达十丈外一座大厅的觞水阶前。远未及仔细打量,风雷堡主已含笑说一声:「小侠请进。」并即侧身让客。
四名带刀大汉见主人诚惶诚恐,对这位少年书生如此谦恭有礼,连方才那种因见黑鹰令而惊慌失措的神态都一扫而空,知道「此马来头甚大」,急忙肃立致礼。
巴大亨暗想:「哇操!事列如此,已无客气的必要。」逊谢几句,也就与风雷堡主并肩跨越屏风门,走上白石铺成的访道。闪目看去,原来已走到一chu宽广三十多丈的大院落中!
院里除了三条箭道各由正门与侧门通达大厅阶前外,另外又有十几条小石径蜿蜓在花木,假山之间。大厅门庭高广,以翡翠的琉璃砌成滴水屋詹,笃角虎路龙幡,屋脊彩云捧日一这般豪华的气势,骤看起来,几乎令人疑是误入禁宫内府。
巴大亨任由对方引导,走向居中那座大厅,忽见人影晃动,一位蓝袍老者巳徐步走出滴水管下。风雷堡主立即挥手扬声道:「雷总管,快传令准备筵席迎接贵客。」
蓝袍老者微怔道:「堡主不足吩咐收拾细软的麽?」
风雷堡主道:「令使已肯惠临,不必再收拾了。」
巴大亨听他仍把自己当作黑隐令使,不便当著他的属下争辩,心头却暗自著急。被称为雷总管的蓝袍老者一听「令使高临」,急忙躬身下拜,高呼一声:「小老儿雷如雹有眼无珠,乞令使恕罪。」
人家以顶礼相见,巴大亨也急忙回拜,及至又听得一声「令使」,顿使汗毛倒竖,却不得不含糊道:「老丈切莫多礼。」
风雷堡主微笑道:「令侄十分随和,雷总管也不必多礼了,快传令设宴,并安排全班女乐。」
雷总管恭声问道:「请示设宴在何chu?」
「学稼堂。」风雷堡主挥挥手,接著又说一声:「快去。」
雷总管向巴大亨深深投下一瞥,同身如飞而去。
巴大亨被人家当作「令使」款待,浑身发麻不止,暗忖一个黑鹰令使就令这位堡主低声下气,若果是黑鹰令主亲临,对方岂不要五体投地?由此可见这位堡主是卑躬曲节的小人,绝不是拂云庄主和云阳十杰那样铁铮铮的英雄人物。
再说还有女乐助兴,足见这堡主平日颐气指侄,享尽豪华,若非胡掠殷商富买,也控刮了民脂民膏,此等小人,岂值得出力援助?
他在这刹那间,思潮起伏,暗悔行事轻率,但心念一转,又觉黑鹰令主动辄将人灭门,至少也令人妻离子散,手段之辣,举世无人能及。在拂云山庄未能活捉「令使」查问,这里再度碰上,若能设计舍下一两个「令使」,问出来龙去脉,岂不是替武林做了一大事?
这样退一步想,心情顿又平伏下来,淡淡一笑道:「哇操!小可确非「令使」,请老丈收起这二个字眼。」
风雷堡主怔了一下,旋又朗笑道:「老朽早已风闻黑鹰令主御下甚严,敢情「令使」二字深犯忌讳,小侠既已吩咐下来,老朽自当遵命。」
巴大亨暗道:哇操!这还不是嘴里不说,心里说麽?
对方既已先入主见,情知辩也无用,遂并肩进入这座大厅,厅中宽敞异常,可容纳一百多桌酒席。
四壁悬有大幅字画,地面以大理石砌得不见缝隙,玉光潋艳,一派清凉,不禁微皱秀眉,暗自摇头。
风雷堡主见他神情不悦,忙又自作聪明地陪笑道:「老朽已经息隐多年,建立这座风雷堡,只不过是为当本道上朋友过访之时有个容身之地,决不敢道背令主龙心而另有图谋,万恳小侠念及全堡四百余男女了口,代向令主美言绥颊。」
巴大亨失声道:「哇操!你真罩得住!贵堡有这麽多人麽?」
风雷堡主急又抱拳当胸,惶恐地道:「虽然有四百余了口,实在全是当年售居与眷属,想令主宽大为怀,必能不计小人之过。」
巴大亨原是想到风雷堡四百多人将被黑鹰令主派来的之人屠杀,才致失惊,不料对方误以为黑鹰令主会因他啸聚而嫉忌,欲待恳切解释误会。
又想到对方既然震慑於黑鹰令主,也许甘供驱策而反脸成仇,惟有暂时将错就错,设法从中化解。当下轻轻颔首道:「小可自当全力以赴,不过,贵堡眷口仍然应即速选往别chu为是。」
「是,是!」风雷堡主认为已获保全,心头大悦,满面春风道:「老朽自知小侠归报需时,当令了口先行疏散,免侄小侠为难。」
巴大亨暗自好笑,与风雷堡主一连穿越十几座广厅,来到後花园一座极幽雅精致的小间之前。
风雷堡主肃客入间,分宾主入座,一声「献茶」,立有少女娇声答应,随见两名彩衣小婢由间後莲步姗姗而出。前面引路小婢捧过同伴手中的茶盘,移步到巴大亨面前,一折柳腰,半跪下去,将茶盘高举过顶,轻吐清音道:「公子请用茶。」
巴大亨知道这是献茶礼节,立即含笑欠身,取了一杯茶放在身侧几子上,轻道一声:「免礼!」
风雷堡主欣然道:「小侠毋须和小婢们客气,失礼之chu,尚望包涵。」
接著也自取一杯茶上上茶几,又道木兰,你和花兰快去请小姐过来。」
话才落,阁後传出一声轻笑道:「爹,我就在这里哩。」
风雷堡主一怔道:「红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要看看来的是什麽人物,值得大开中门迎接,还要在学稼堂设宴。」声音娇美悦耳,可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楼。」
巴大亨恐怕难以应付这尴尬的场面,倒希望对方最好不要出来。
而风雷堡主却被女儿这几句话惊得老脸变色,望然起身,向巴大亨一揖道:「小女红娣不知礼数,请小侠无论如何包涵一二。」
巴大亨也起身还礼道:「老丈放心,小可岂敢计较?」
「包涵,包涵。」风雷堡主嚅嚅道:「老朽令小女出来相陪……」
「不必,不敢……」巴大亨也急了起来,赶忙连声推却,然而,一阵香风轻送,通往间後的小门口已现一道窈窕身影。
来的是一个年甫二八的少女,身穿大红罗衣,下萦一条莲叶玉线裙,一条金黄色绣带束在纤细的峰腰上,蛟眉泛彩,玉面含量,瑶鼻生春,樱唇吐艳,端的是艳绝尘寰。人间罕见,那双剪水双眸,狠狠地瞪著巴大亨,忽然,她竟又怔住了。
只见她低头轻弄衣角,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幽幽道:「爹,就是这人麽?」
「还不快过来拜见小侠。」风雷堡主薄斥一句,瞥及爰女这份神态,不禁为之呆了一呆忽然若有所悟地欣然道:「江湖儿女,还要忸怩作态麽,快来陪小侠细谈,爹还得去吩附他们率领眷口回避。」
巴大亨知道这少女定是风雷堡主的爰女,所以在对方初现身时瞥了一眼之後,立即守礼望向别chu。此时才转向风雷堡主道:「老丈可和令媛自去chu理要务,小可在此稍待不妨。」
风雷堡主忙道:「小女理当在此相陪。」
「爹,你去吧,这里有红儿哩。」
「你要当心,不得无礼。」风雷堡主叮嘱了爰女一句,又向巴大亨拱手道:「小女儿少识浅,远语小侠多多训教。」
巴大亨忙道:「哪里话,小可………」
风雷堡主不由分说,又向爰女附耳叮嘱几句,随即疾行出厅而去。
红娣送老父离去,款款走到老父坐椅前,含笑道:「小侠请就坐。」
「姑娘先坐。」巴大亨因风雷堡主以爰女相陪,心头志及不安。
红娣含笑坐下,偷窥巴大亨一眼,艳脸又起红潮,徐徐道:「坐吧,你倒很守礼哩。」
「姑娘也毋须多礼。」
巴大亨坐同原chu,两眼却望著对面壁上的字书,心里并在暗自盘算,如何不露形迹,替风雷堡扫除当夜的灾祸。
木兰,花兰两婢轻移莲步,挪到红梯身侧。
厅中虽有四人,却静寂得没有一点声音。
红娣见巴大亨不望她,胆子渐渐壮了起来,轻挥罗柚,遣走二婢,接著轻吐莺音道:「小侠看够了没有?」
巴大亨为了避免尴尬,端坐直视,可说是「视而不见」,闻声一怔,忙道:「姑娘你说什麽?」
红娣失笑道:「你这人怎麽丧魂落魄似的,那像是什麽「黑鹰令使」?」
巴大亨正色道:「姑娘慧眼独具,小可确实不是黑鹰令使。」
红娣一怔道:「你说什麽?」
巴大亨坦然道:「小可的确不是「黑鹰令使」。」
「真的?」红娣上身微微前冲,几乎要站了起来,满面狐疑之色道:「你不是黑鹰令使,来这里骗人干什麽?」
巴大亨摇头道:「小可并未骗人,一开始就对令尊说过不是令使,但令尊不肯相信,力促小可进堡,要小可向黑鹰令主代贵堡求情………」
「你好大胆!」红娣脸色大变道:「你和黑鹰令主有交情麽?」
「小可不认得黑鹰令主。」
红娣惊急道:「好一个不要命的人,你和黑鹰令主没交情,能替人求什麽情?赶快走罢,别把小命送在这里。」
巴大亨科不到对方忽然下逐客令,道:「哇操!你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也许黑隐令使肯听小可的话呢?」
红娣「哼」了一声道:「你知谁是黑鹰令使?」
巴大亨微笑道:「哼!小可见过不少,只差没有通名报姓。」
红娣站起身子,冷笑道:「教你走,你不肯走,我也救不了你。」
巴大亨已打定帮助风雷堡的念头,不料一说不是「令使」,就和这姑娘间僵,忙道:「小可帮忙贵堡逐走黑鹰令使也不行麽?」
红娣一怔道:「你要和黑隐令主作对?」
巴大亨轻轻颉首。
红娣更加著急道:「那就更加不行,你要命就赶快走。」
巴大亨真不知对方为何这般著急,到底为了自己安全,还是另有用意?正欲细加解说,忽听外面传来风雷堡主的喝声道:「红儿,你跟小侠吵什麽?」
红娣闻声一惊,忙悄声道:「你必须先承认是「令使」,我也许有办法救你。」
巴大亨被她忽然逐客,忽然又无限关心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只是双眼发直地凝视在他脸上。只听她娇笑扬声道:「红儿没有吵呀,只是要请令侄上翠云阁看看,他偏不肯去,爹你说气不气人?」
风雷堡主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爹倒错怪你了,那就请小侠出来走走吧。」
红娣脸色一舒,转向巴大亨,轻透一口气道:「你当真要和黑鹰令主作对麽?」
巴大亨见她重提这句话,心知必有原因,陡然想起风雷堡主将自己误作「令使」,而仍然折节下交,可不正是有结纳「令主」之意。眼前这位姑娘也许是不满父亲所为,才劝令自己速逃,及闻亲父喝声,立又改变了口气若果猜想不错,则自己的chu境已在两面交逼之下,可说危险万分,他想了想,毅然点头道:「小可确有此意。」
红娣轻轻叹息道:「也许你好心得不到好报,懂得「孤掌难鸣」这句话麽?」
巴大亨道:「难道贵堡甘愿毁灭而不加抵抗?」
红娣关切地向他看了一眼,反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巴大亨道:「什麽地方?」
红娣樱唇一动,欲言又止,最後,才又长叹一声道:「我爹是黑道中巨擘,平日就巴不得结纳黑鹰令主以自固,不想黑鹰令忽然送到,若果遵令毁家献宝情有不甘,我正喜这是杜绝他老人家投向黑隐令主的机会,偏偏有你这旨牌「令使」撞到这里来,这岂不是更害死人麽?」
巴大亨一皱剑眉道:「倘若我能杀退黑鹰令使呢?」
红娣星眸中突现异彩,但这种异彩一闪即隐,反问道:「你是哪派的门下?」
巴大亨苦笑道:「小可并无宗派。」
红娣接著道:「那就该是家学渊源了,令尊何人?」
巴大亨不假屈索道:「小可姓巴,名大亨,家严上凌,下宇。」
「啊,令尊竟是神剑手!」红娣面泛喜容,旋又转为忧色,悄悄道:「这一来更糟了,这身份给这里任何一人知道,你就没命。」
巴大亨一惊道:「令尊与家严有仇麽?」
红娣满面惶急道:「仇是没有,但一个是黑道巨魁,一个是白道高手,纵是无仇也要拼个死活,何况你公然假冒黑鹰令使入堡?唉!你这个祸闯得不小。」
巴大亨暗叫一声:「哇操!惨啦!」不由自主地望了对方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姑娘生长在黑道互魁之家,竟能出污泥而不染。
人性本善,未必不能将黑道巨魁的风雷堡主也改变过来,何况黑鹰令送到之後,风雷堡主正惊得手足无措?
所谓员雄,除非度力不如,否则决不甘居人下,若能侄风雷堡主转而加入白道,对整个武林末始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自觉心安理得,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红娣可不知他心里想的什麽,只见他一对俊目投向自己脸上之後,竟然泛起笑容,也不由差得俏脸腓红,暗自一咬牙根,薄嗔道:「你是怎麽了?还不快走。」
巴大亨心意已决,微笑道:「小可要走,量必能走得了,但若此时一走,岂不连累姑娘受责?再则小可意欲劝请令尊弃恶向善,共同对付黑鹰凶徒,也不愿在这时就走。」
红娣初瞧巴大亨的一刹那,便觉得这少年风流儒雅,一团正气,不由为之芳心悴动,情不自己地一再表露关切,不料对方也关心自己受责,更加心头猛跳起来,一缕热气立即由舟田冲上脑门。
冲击得鼻恩咻咻,双耳嗡嗡作响,指尖也剧烈发颤,竟然昏头失神,没听到巴大亨下面说的是什麽。
巴大亨见她忽然面红耳赤,身子发头,微惊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红娣秋波拢烟,以已沉醉在一个绮梦里,陡地端起她爹爹留在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对丹田之火平抑下去,幽幽地轻喟一声。
巴大亨留神她一切举动,见她脸色由火赤转同红润欲滴之这才放心下来,泰然道:「姑娘若是身子不适,请合同去歇息。」
红娣摇一摇头,轻声道:「你方才说了些什麽?请再说一遍。」
巴大亨怎知道这位娇艳如花的姑娘仅届二八之年,然因家境豪富,羞尊chu历,所见的都是声色犬马,早把戏曲中一切唱词舞态牢记心中,暗地里也懂得嗟风叹月,恨不得早日遇上一个风流才子,俊美英雄。才致被一句关心的体己话弄得如饮春胶,几欲即享温声一刻?
巴大亨闻言微徽一征道:「小可曾问姑娘是否觉得身子不适。」
红娣又一摇头道:「不是这句,你说什麽此时要是走了……」
「哦!」巴大亨点点头道:「小可恐怕此时走会连累姑娘受责,再则也想劝请令尊弃邪从正,共同对付黑鹰凶徙。」
红娣脸上红湖又起,微带颤音道:「你劝不动我爹的。」
巴大亨愕然道:「令尊难道甘心从恶?」
红娣蛾眉紧皱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令我爹俯首听命,而你与这人又势不两立!」
巴大亨一怔道:「姑娘说的可是黑鹰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