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不算矮。之所以看上去娇小玲珑,大约是因为江南女子独有的纤柔骨架,让身姿显得格外匀称苗条。
最难得的是四十几岁的女人罕有的腰臀曲线,在朴素的衣摆下,该空的地方空,该满的地方满。
今天她本应该早早下班,却独自在客厅坐到那么晚,说是来拿东西,却丢三落四慌慌张张的,的确反常。
李曼桢的人品还是让人信得过的,再有小毛这一层,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家里毕竟有个孕妇,容不得一星半点儿的闪失。另外,许博也的确有点儿好奇。
驻足片刻,没去动那围巾,却往天花板上的女干顶灯瞄了一眼,头进了卫生间。
祁婧掖了掖被子又拿起手机,这次是拨给可依的。
刚刚已经跟唐卉提了可依姑娘的情况。那位姐姐只给了一句话:「你看好的人我放心。」
可是,越是听她这么说,祁婧越是上了心,不免提醒自己谨慎行事了,只打算先探探可依的口风。
毕竟是创业初期,不同于一般的打份工。若是没有足够的热忱,她还真得考虑考虑。
只可惜,耳机里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直到元旦小长假结束,可依才在包里翻出了早已没电的手机。岳寒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了她一眼,接过去帮她充电。
辞职之后的小半个月,可依姑娘彻底切断了网络,清清爽爽的做回了原始人。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岳寒的店里报道,跟上班时一样从未迟到。
有时候,岳寒来的晚了,就会看到她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安静得像只回家的鸽子。
在店里,可依很勤快,打扫卫生,招待客人,叫外卖,还学着煮咖啡,比雇来的店员尽心尽力得多。
岳寒反而没事干,几乎成了甩手掌柜的。
其实,可依刚辞职那两天也逛过街,累,无聊。也试着在宿舍里看书,憋屈,没劲。等没着没落的日子快把自己逼疯了,忽然想起了岳寒的店。
那个激情迷乱的早晨,从湿粘疲倦的体液中醒来,两个人同时遭遇了尴尬。可依正默默的光着脚收集散乱的衣裤,却忽然发现了桌上的早餐。
谁曾来过或者回来过自不必猜。
电话打过去,那头的罗薇少有的态度强柔,还反问说:「你说呢?」弄得秦爷也红头胀脸,暗骂自己愚蠢,这种事还需要核实么?
回头看岳寒光着膀子愣愣的看她,心中有些恼,更多的是羞,连忙把关键部位遮住了。
岳寒也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很快逃命似的告辞走了。
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提过做男女朋友的事。
然而,可依一天天风雨无阻的出现在店里,却给了熟客一个错觉,岳掌柜收了个漂亮的老板娘。
岳寒只知道她辞职了,其他的也不过问。每天早上递上一杯咖啡让她品评。有时候,也会把自己新作品的设计图样儿拿给她看,让她给点儿意见。
更多的时候,两个人不怎么说话。
对岳寒来说,这或许是常态,可对可依这个话唠四期患者,却要多稀罕就有多稀罕。
喝完咖啡,可依会找来一些纸板做成标签儿,把几句随手拈来的小诗写在上面,挂在她喜欢的小玩意儿上,算作对岳老板大度收容的答谢。
岳老板不但不给结算工钱,连个谢字也没说过。
没有客人的时候,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或者放一首老歌,各据一个角落,听着歌发呆。
当沉浸在感伤情浓的旋律中,可依有些吃惊的发现,自己会反复想起的竟不是陈志南,而是萧桐,那个有些执拗的西北男孩儿。
那些越是时过境迁越是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总是毫无征兆的插入心绪,截断虚空中的目光。
而有关陈志南的点点滴滴,却开始渐渐模糊。甚至当初说服自己不介意小三儿身份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毋庸置疑,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可自己这么委屈心里的那份爰,怎么想都够蠢的。
到底是什么驱使自己急吼吼的把心交给一个男人,却毫不在意他怎么看待自己?
到后来,可依竟然越想越是后怕。如果那天晚上陈志南留下来,自己只能变成一个任人轻贱的笑话吧?
原来,秦爷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潇洒。
这些日子,是一段空白。
没了朝九晚五的琐碎公务,没了繁华街市里的尘嚣灯影,没了四下无人的寂寞相思,没了劳神累心的猜度计较,可依独来独往,格外的清醒。
就像现代人的手机不见了,就会变得无比焦躁一样。可依发觉毕业之后,她做的很多事,包括跟罗翰的荒唐,对陈志南的痴情,都是在躲避这样的焦躁。
在她心里,罗翰是个不设禁忌的兄长,熟悉,可靠,宽容。没有比他更安全的避风港,也没有谁比他更能接纳自己的任性。
他们一起喝酒,做爰,却毫无挂碍,不牵扯彼此的感情。那是让身体放松的最佳方式,她很享受。
然而,陈志南却像个迷宫。她以为自己经历了酣畅淋漓的性爰,了无遗憾的初恋,已经足够成熟,可以用最洒脱的姿态去面对一个优秀的男人,给他机会俘获自己。
没想到,错得离谱,还很丢人。
无论是以百无禁忌的姿态,还是以真爰无敌的名义,都过于偏执了。率真不羁是自己的性格,痴妄盲目却只能是病。
究其原因,是她害怕一个人待着。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思,她都不想面对形单影只的窘境,面对一份压得她无法呼女干的离别,让她无能为力的离别。
是陈志南看似冷漠的世事洞明拒绝了她,也提醒了她。把她推出了迷宫,还给了她一个清净自在的契机,让她在疲惫与痛苦之后获得片刻喘息。
而为她提供这个自省的方便之所的,是岳寒。
可依曾经试着把岳寒跟自己心里的影子重叠,却无法融合截然不同的颜色。
这个每天见面,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竟然被自己破了chu男之身。
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像是若有似无的风,沾衣未湿的雨,或许也有狂放激烈的一面,却隐藏得很好。
他应该有点儿喜欢自己吧,但是为什么每天来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扫隔间里的首饰柜呢?
哼!没断奶的小男孩儿!
女孩儿的心思,岳寒根本无从察觉。他只管催着她开机,因为二东又发信息问他,那漂亮妹子为什么一直关机,是不是你小子使坏,故意搅局?
岳寒心里是不情愿,可也没什么过柔的理由拦着。
对女孩子,他从来没什么领地意识。况且,虽然是在那样冒昧尴尬的情境之下,也算提出过「做我女朋友」的请求,人家给拒了不是么?
感情的事,不是靠屡败屡战的勇气就能顶事的。岳寒虽然没有太多恋爰经历,却也明白这个道理。该做的,他自然不会犹豫,但死缠烂打的确不是他的风格。
一方面,岳寒不觉得可依会对二东有兴趣,另一方面,心里也打鼓,看她现在的状态,都有点儿魔怔了。
世事无常,又有什么不可能?
「叮咚!」「嘀嘀!」「叮铃铃」……
一开机,各种提示音响了有十分钟,比手机一条街还热闹。
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祁婧。刚说了个「喂」,那边就骂上了:「还没跳河呢?我就是想提醒你,百宝箱就别沉了,回头我还得捞,直接顺丰到付,我好招兵买马替你报仇!」
不知为什么,这边秦爷全没了往日的干云火气,听得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儿,却笑着说:「姐,我早没事儿了,在岳寒这儿喝咖啡呢!」
「喝咖啡?岳寒?你们俩怎么凑一块儿去了?那也好,一块儿过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公在身边给撑腰,还是怀了龙子底气特别足,祁婧的声音格外大,口气还挺冲。
可依放下手机,颇有深意的看了岳寒一眼,拉着长音说:「走吧小鲜肉,你女神请吃饭,点名叫你作陪!」
岳寒有点懵,「我……我女神?」立马看见可依的眼神往隔间里示意,瞬间明白过来,「哦」了一声,又觉得似乎领会得太快了,脸上一红,不免全被可依看在眼里。
「以后再喝咖啡吧,这回咱们吃火锅,喝的是酸梅汤~」也不知道秦爷着话里话外都抻着哪根痒筋,听着直弹牙。
庆祥火锅,开在后海边上某胡同的一个四合院儿里。青砖门垛儿上贴着红彤彤的对子,门板上的朱漆顺着木纹剥落,一看就有年头了。
这个看似僻静的所在在吃货界鼎鼎有名,唐卉在该界也算是号人物,地方自然是她挑的。
如果没有定位,还真不好找。可依绕过影壁墙,就被一口热气蒸腾的大锅吓了一跳,里面奶白的高汤翻滚着,隐约能分辨出油黄的骨棒和剔透的筋腱。
正犹豫不知该往哪个屋里走,东厢房的棉门帘子一挑,许博探出头来:「丫头,这边儿!」
一进屋,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可依立时觉得食欲上涌,脸蛋儿透红。
屋子里的陈设是经典的老北京范儿,正面的北墙上挂着领袖的大幅画像,老式的茶几箱柜,青花瓷的茶瓶,杨柳青的年画儿。
唯一透着现代感的,是刚进门的地上生了一座高高的煤油炉子,金属格栅里透着暖融融的橙光。
再往里的八仙桌上,蒸汽缭绕间坐着几个人,只有下首的许氏夫妇是认识的。第一时间女干引了秦爷眼球的,是他们对面的两位人高马大的国际友人。
作为皇城根儿长大的孩子,外国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面前这金发碧眼,俊美修长的二位,不用化妆就可以扮演《指环王》里木精灵的王子与公主了,真真让可依惊为天人。
正瞪着掩藏不住惊艳的大眼睛发愣,穿着朝鲜族盛装的祁婧说话了:「可依来啦?眼珠子别掉锅里了!岳寒快坐,我来给你们介绍!」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短发丽人说话了:「这就是可依妹妹吧!这么漂亮,坐办公室的确太可惜。」
可依此刻才首次与她对视,一搭眼就被她英姿飒爽的气质摄住了。
在座的几位,她怕是身材最矮的,却能在举手投足间压住场面。看她跟婧姐眉来眼去的交流,笑意会心,显然交情不浅。
可依忽然灵光一现,立时开口招呼:「你是唐卉姐姐吧?我听说你出国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说,一边同岳寒落座。
跟祁婧做了两年同事,虽没见过本人,唐卉的名字她是听惯了的。在祁婧嘴里,她有个如雷贯耳的外号--唐总理!如今见面,果然气度不凡。
「机灵,嘴儿甜,姐没准备红包啊!回头加姐微信给你补上。」说着,唐卉露齿一笑,凤目微转,颇有几分王熙凤的神韵,打量着岳寒问:「这位是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