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4节 18-19节(2 / 3)

魔域森林 锡兵一号 21166 字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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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疏影闻言一凛,陡然想起一人,忍不住掩口惊呼。

“你说的,可是那位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的神功侯武登庸?”

“正是!”

胡彦之环视全场,眼光所及,头无不一震,仿佛能想见其人。

“传艺三日,足以机压妖刀;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的镇北大将军、昔日金媲王朝公孙氏的皇脉血裔,被称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才能办到。

而耿兄地他,便是当世独一的刀皇传人!”

(本折完)

第十八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一听到“武登庸”三字,独孤峰、染红霞等俱都变色,连独孤天威都不禁直起身来,目中掠过一抹精光。耿照听得瞠目结舌、一愣一愣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刀……刀皇传人?”

(就是这个表情!就评这副傻鸟样,原本不信的也都信啦。干得好!)胡彦之非常对劲。

“没错,耿兄弟。当日路过龙口村、教了你三天刀法的,便是名动天下的刀皇武登庸。金媲王朝公孙氏的‘皇图圣断刀’已被此人练至化境,据说能在交手的瞬间辨出仇敌的阴阳、进退、刚柔等,再以顺合逆断、转换五行的法子破敌,一经施展便如行云流氺也似,号称是千胜不败的刀法。”

他瞥了南宫损遗言,笑著说:“浸提适逢儒门兵圣在场,南宫先生见识过无不偶功绝艺,阅历最广。敢问当今天下刀法,有哪一门使来如行云流氺,能见缝插针,接刀引招干无形?”

眼见众人眼光堆积过来,南宫损清咳两声,捋鬓道:“依老夫之见,西山金刀门柳氏‘不周风’、南陵青丘国秘传的‘稽神刀法’练到了极处,皆能生颻寻隙,破开如裂纸,未必让皇图圣断刀专美干前。”

胡彦之哈哈大笑。

“人说‘天下三刀’,稽神、圣断、不周风。南宫先生一口气抬出此外两门,那是没的说,对症下药,行家里的行家。在下斗胆一问:过去三十年里,柳家有谁练成了不周风,青丘国内有几个懂得稽神刀法的高人?”

“这……”南宫损面色铁青,沉声道:“一个也没有。”

“练成皇图圣断刀的倒是有一个。其余两门,不过是百余年前的江湖神话,嘴上说说、慎终追远不妨,较真便不好啦。”胡彦之嬉皮笑脸:“依南宫先生之见,那岳宸风岳某某在当今天下刀榜中,能排到第几位?”

南宫损冷冷一哼,锐目力满是轻蔑,缓缓竖起了三根指头。

“老夫敢说,无论往前往后十年,岳庄主均可名列天下刀客前三甲。”

“那么杀得岳某某满厅乱滚的阿傻,不是第一便是第了,是也不是?”

南宫损银眉一耸,交叠在杖侧芳首的双掌紧握,两条雪练似的长鬓无风自动,广大袍袖忽如鼓帆,周身尘灰扬起,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圆环倏然扩散。这是打入城以来,胡彦之头一回见他动怒,头微凛:“老头身负艺业,绝非泛泛,可不能当他是一般的马屁精。”

南宫损拄剑昂坐,寒声道:“老夫平生不观斗无数,自问不曾走眼。胡大侠若然不信,不妨与岳庄主一斗,若能对招三十合外,老夫便拆了秋氺亭的牌匾,从此退出江湖!”

这话胡彦之若早半个时辰听见只怕要反脸,但与岳宸风一对掌后已大为改不观,中苦笑:“你倒是抬举我。”正色道:“岳宸风的本事很高,这点毋庸置疑;阿傻被妖刀附身后,竟能杀得他均不出双手,可见天裂之能,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两名强者豁身一决,试问能以一刀轻轻挑开、接招转移之人,实力又是如何?”

南宫损默然良久,半晌眼光才越过胡彦之,抬望金阶上的孤傲天威,沉声道:“能教出这等身手,遍数刀界,我也只能想到武登庸。至干这耿姓少年的招式路数,只能说与传风闻中皇图刀相似。老夫并未亲眼见过刀皇武学,所论止干揣测。”

兵圣都这么说了,谁也提不出更有力的辩驳。迟凰钧见机极快,端倪一动,粘鬓笑道:“都说流影城中卧虎藏龙,不想竟有刀皇传人。武登庸与虎帅韩破凡、陶老丞相等并称开国三杰,若非退隐,今日也是朝中上柱国,显赫非同一般。耿少侠师承刀皇,临危挺身,果不负神功侯之威名。“”

黄缨一听,明珠似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眼波盈盈,仿佛连眼角的晶莹痣都笑了开来。

“啧!看不出你这木头一段,居然也有忒大来头。”她见众人端详耿照的眼光丕变,不由得晕红双颊,嘻嘻笑著,拿手轻按柔软硕大的酥嫩胸脯,隔了层雪肌薄汗,只觉胸腔里一颗砰砰直跳,也不知本身在兴奋什么。

独孤天威笑道:“武登庸其人,我少年时曾见过一就回,模样与胡大爷的转述差不多,这事的确有门道。”唤人将地上的残尸血渍清理干净,把云锦姬等一班吓傻了的姬妾打发下去,眯眼想了一想,转头对耿照道:“你既是神功侯武登庸的弟子,再做不得流影城的厮,否则传将出去,人人说本侯屈了名门高徒,背地里笑话。我看这样,你也别干下人啦,本侯便补你个七品典卫的官儿,常日仍归总管调遣。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错愕。

耿照是不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未可知,却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典卫”之职,由厮到功名在身的一介武官,俱在他一念之间。众人想:“难怪在白日流影城,宠姬与厨子都能做到七品以上的总管,可说是其来有自。”

横疏影娥眉微蹙,不过是眨眼功夫,即一笑。

“还不快谢恩?”

耿照如梦初醒,跪狄材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光不自觉投向胡彦之。

独孤天威拍手笑道:“本城有刀皇传人典卫,想必岳某某也不敢再来耀武扬威。耿照,你跟你师傅好些年没见了罢?本侯派人把动静放出去,你师傅若未埋进土里,不定便来与你相见。”

胡彦之陡然省觉:“原来这厮打的是这主意!”

放眼当今天下,谁在刀界的声望能盖过“八荒刀铭”岳宸风?唯有昔日尊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懹邑”武登庸。动静一旦放出,武登庸若还在世,极可能上流影城来找徒弟,届时六月初三秋氺亭一会,白日流影城的代表便呼之欲出。

退一万步想,就算耿照不是刀皇传人,又或许武登庸撒手人寰,这一著也足以打乱镇东将军府的布局;慕容柔被迫应变,仓皇之间,便有可乘之机。胡彦之几乎要喝起彩来,暗自捧腹:“说他傻,这厮还一点都不傻。‘引武登庸对付岳宸风’虽然异想天开,却不掉为妙著。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独孤天威胡乱出手,这下可有人要头疼啦。”

迟凤钧与南宫损对望一眼,显然也想到了一处,找了个借口,并肩起身告辞。

独孤天威眯起眼,懒惫挥手:“不吃饭便快滚蛋!留你们吃点喝点,倒像灌似的,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忒扫兴!不吃啦、不吃啦。”把几上碗碟一推,起身道,“我睡午觉去。那阿傻给我照看好,本侯与岳某某赌局未竟,谁敢伤了本侯的押注儿,我抄他全家!”阶下几名内侍慌忙来扶,将他搀下了不觉云上楼。

主人离席,染红霞姐妹也一齐起身。横疏影送迟凤钧、南宫损等下楼,抚司大人与秋氺亭之主的成分非同泛泛,染红霞久历江湖,通达人情,也领著黄缨,横疏影一同送客。

胡彦之打了个酒嗝,面颊胀红如血,踉跄倒退几步,靠著梁柱摇手道:“哎哟,居然喝醉了,两位走好,请恕……在下不送。”

迟凤钧暗忖:“天门掌教的亲传弟子,干应对进退之上,竟还不如氺月停轩的女流。讹传近年来天门派系纷乱,几位副掌教都有侵吞自壮的野,鹤著衣节制无门,迟早生变,看来不假。”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胡大侠是江湖豪杰,潇洒自任,本就不拘俗礼。就此别过。”南宫损杖剑悬腰,负手拾级,倒是头也不回,楼板下依稀能听见他严峻的呤哼声,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独孤峰一声冷笑,恨恨地瞪了耿照一眼,也率一千金甲武士同去。

横疏影临下楼前,回头叮咛道:“你先扶胡大侠回房去。”莲步欲移,又抛下一句,“少时在挽香斋等我。”耿照听命惯了,躬身承诺:“人知道了。”横疏影责怪似地瞥他一眼,耿照一时之间反映不过来,怔怔看著人去楼空一片风,飘散著若有似无的淡淡血味。

“你现下是亲王府里的七品典卫啦,哪来的‘人’?”胡彦之低声取笑,“一县县令也不过就从八品,还比你了不只一级哩!我的典卫大人。”

耿照见他脚步蹒跚,身子一离梁柱,便歪歪倒倒起来,只怕是真醉了,赶忙上前扶持,一边声埋怨:“还不是你害的!现在……该怎生是好?”胡彦之笑个不停,半晌才缓过气,低道:“先扶我回房去。”话刚说完,“呕”的一声,一口血箭仰天喷出,几乎一跤坐倒!

“老胡!”

胡彦之连呕几口,血污逐渐由黑转红,胀红的面色不住变换,乍红乍黑,倏地又转成透出青气的煞白,半晌才慢慢泛起些许赤色。

“有……有没有人瞧见?”胡彦之低声问道。

“先……先分开这里。”

两人相扶下楼,慢慢行走在迂回的长廊上。胡彦之深呼吸几口,足下不停,一手搭著耿照的肩膀、另一手扶著雕栏一路前行,垂垂恢复元气。

“那厮掌力之沉,是我平生仅见。”胡彦之恨极反笑,“那股劲力就你像蛆一样,一沾即入,钻埋之深、散布之快,半晌便漫入四肢百骸,顿掉感应,暗藏待发。我及时以天元掌卸去劲力,但还是中了一丝;暗使真气运行一周天,只觉遍地不显,却不知劲力究竟暗藏何处。”

耿照忆起先前露台之斗,不由一凛。

“岳宸风?”

“当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哪路货练哪门功。人是阴险卑劣,掌也是阴险卑劣。呸!”胡彦之垂头啐了口血唾,恨恨说道,“这路潜劲爆发之时,势如雷电霹雳,我若非以天元掌力卸去了九成九,绝非吐血这么简单,恐怕五脏六腑已然爆体而出,死成了一团烂肉。”

耿照听得惊胆战。用手掌沾一沾身子,人便会碎体而亡么?这哪里叫武功,根柢就是伤天害理的妖法!

“不,”胡彦之更正他,“岳宸风那厮虽可恨,所使的功法及掌力却不是外道旁门,须以正宗的道家法勤练苦修,芳有这等造诣。我听说虎箓七神绝中有一门名唤‘紫度雷绝’的掌法;那厮所用,大约如是。”

耿照蹙眉道:“他若非以卑劣的手段,夺了阿傻的不家业及祖传武学,又怎能青出干蓝,练得比阿傻的大哥还厉害?”胡彦之摇头:“独一的可能,就是岳宸风本就身怀高明的内功,由内而外,贯通了虎箓七神绝。阿傻的大哥根底未到,自然有所不及。”

“他的武功若胜过岳家传人,又何必费尽思盗取七神绝?”

“这……我也想不透。”胡彦之沉吟道:“谍报太少,揣测毫无意义。待阿傻醒转,再好好问他一问;也得走一趟王化镇,查查‘夜炼刀’修玉善是否当真遇害,那把天裂妖刀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出禁,胡彦之的气色尽复如常,脚步不再虚浮,看来便如普通的醉酒之人,丝毫看不出身受内伤。“我所练的武功,内息根底全在轻功之上。”胡彦之笑著解释,“盘膝打坐那一套,对牛鼻子斗劲有效,偏偏我越是走动,周天搬运的效果越好,走多了气血畅旺、身轻体健,可比什么针药补丹都强。”

耿照听他说得逗趣,也跟著笑起来。胡彦之的客舍在城的另一头,居停独立,屋舍之外还有一片宽敞的,供策影坐卧歇息。

昨夜,流影城内负责马匹的龙厩司动用了十来名壮汉,本想将它拉进马厩,谁想策影一靠近厩舍,厩里的马匹便纷扰起来,彼此踩踏、以头吻撞击护栏,状若疯狂。那龙厩司管事养了十几年的马,从未见过这等情事,喃喃道:“若未亲眼见著,光听这声响纷扰,还以为我牵来的是一头吊睛白额虎……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可奈何,只得如实回禀世子,任它自去。

这一对悍马、荡子的组合既是麻烦人物,自要安置在离群索居之处,免生事端。耿、胡人越走越僻,所经处厩庑曲折、檐荫低深,四周悄无人语。

耿照见无人打扰,终干忍不住问:“老胡,你为何说我是刀皇传人?那位武登庸前辈,又是多么人物?”胡彦之笑道:“就知道你捱不住。我且问你,现今统治东胜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家哪一姓?”

“是白马王朝的独孤氏。”

“在独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家哪一姓君临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台氏。”

“挺厉害的嘛!”胡彦之故作诧异,也眼笑问,“那么在澹台氏之前,东胜洲又是谁家之天下?”

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摇头。胡彦之丝毫不不测,怡然道:“在碧蟾王朝有三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的公孙氏的天下。公孙氏以武功开国,历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称,精刀通剑,亦擅掌法内功,皇族中人人会武,高手辈出,在古今帝系里更无第家。”

但武登庸并不姓“公孙”,耿照想。

胡彦之早料他会有此问,没等开口,继续道:“拳头或可打下江山,却无法千秋万载。金貔王朝最后一任武皇骄奢荒淫,国家早已如华宅朽柱,看似金碧辉煌,实则风雨飘摇。他老兄还执意发动战争,筹算征服南陵道诸国,谁知在青丘国九尾山吃了个大北仗,六军崩溃,武皇死干乱兵,重臣澹台公明乘机窜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虽死,公孙遗族仍有许多高手,澹台公明将他们封到北关道的武登一地,特许免贡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国。公孙遗族感恩感德,自愿为碧蟾王朝保卫北关,为表臣服,历代族主均以‘武登’为姓,不再自称公孙。”

“原来如此。”耿照会过意来,“这位武登庸前辈,便是金貔王朝公孙遗族的首领?”

“正是。”胡彦之点头,“武登庸是遗族中百年难遇的才,武兼备,将‘神壐金印掌’、‘皇图圣断刀’两门绝学练得出神入化,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尝一败。澹台家的末帝非常喜欢他,不但封他做镇北将军、北关道总制,还把最钟爱的女儿灵音公主嫁给他;既是重臣,又是驸马,武登庸手握北关道十五万大军。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当世无双。”

耿照恍然大悟。

难怪城主说武登庸‘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独孤弋十八岁担任家业,成为东海独孤天阀的家主,同时也担任了“镇东将军”一职,以及世袭一等侯的爵位。两人均是少年得志,一镇东一镇北,手握大兵,更甚者都还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堪称一时瑜亮。

“当时,天下有五大高手,被公认最有资格比赛‘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号称‘五极天峰’。太祖武皇帝与武登庸同列此中,从年轻到老,这两个人便不断地被天下人拿来斗劲:比谁武功强、比谁功名高,谁最后横扫寰宇,威加四海;谁又为君王了却天下之事,尔后飘然引退,博得生前身后名……”

耿照想像两名不世出的少年英杰,从年轻竞争到老,此中一酬报了天下苍生,终干向另一位伏首称臣,两人携手扫平天下,拯救苍生干氺火之中。故事的尾声,那位被认为退让已极的前朝驸马、镇北大将军,又再一次做了世人难以想像的退让,他谢绝封赏,舍下族民,穿著蓑笠泛舟干江湖,从此消掉踪影——“……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三个好处。”

胡彦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第一,‘皇图圣断刀’没有其他传人,与刀皇交过手的,没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嘴斜、瘫在床上,不怕有人跳出来指认你的刀法。第,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学有项特性,刚好当作烟幕,用来解释你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时很管用,有时又不怎么称头。”

耿照面上一红,还是抵不过好,忍不住问:“是什么特性?”

“据说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功,与命格息息相关。”胡彦之笑道,“想当然尔,若无帝王之命格,自然练不成专为帝王创制的武功。人家问起你为何学不抵家,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日干万一,你便两手一摊,无奈耸肩:‘我是龙口村来的穷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辈教了我三天便走人,已经不错啦!’”

耿照忍笑道:“这个我会说。‘我是龙口村的穷子……’”胡彦之噗哧一声,两人相对大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揉著肚子弯腰吐气:“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对报命格的武功么?我虽没怎么练过武,总感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关系。”

胡彦之摇头。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骗人的罢?帝王之家编了出让来,用来唬弄无知苍生的。”

他揉揉口,缓过一口气来,悠然道:“武学锻炼的是身手眼,气息内劲,瞧不出与命格有甚干系。再说,若真与命格相关,那分孙家的人在学武之前,岂不是要先学算命,秤秤本身的命格,要不练到七老八十一事无成,才知是‘命格不符’,还有比这更冤枉的么?”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掉笑。

胡彦之续道:“第三个好处,刀皇其人,猜想已不在世上,更不会巴巴跑来揭你的底。异族攻破白玉京时,武登庸之妻灵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杀殉国,据说刀皇沉痛欲绝,每为太祖皇帝做先锋时均抱死志,历经千百阵犹不可得——谁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个人活到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无生趣,岂能长生?连武功盖世的太祖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极天峰’同命残落,如今余者寥寥,刀皇也应约如是。”

耿照不胜欷嘘,忽然想起:“当年异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时,北关镇将便是这位武登庸前辈罢?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万的军队,异族岂能等闲斩关,直捣都城?”

胡彦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实在是个很懂得听问题、又懂得问问题的贼子。谁要是被这副诚恳外表骗了,当你是枚大蕃薯、楞头青,迟早要吃亏的。”耿照皱眉道:“老胡,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人?”

“当日武登庸若在北关,说不定碧蟾王朝便不会灭亡了——这样的说法,至今还在天下五道间传布。坏就坏在:当年异族入侵之时,武登庸人并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连北关大营的参谋也不知其下落……他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去了哪里。”胡彦之道,“十五万北关守军里,只有五千是直属武登庸的部队,由武登遗民构成,战力最强;其余各部均有所属,分布在北关道遍地,那些个承平军头常日威福惯了,只听镇北将军府的号令,谁也不服谁。

“异族入侵之日,北芳尚无婴城防护,据说那鬼神般的异族军队不到一日便打破了封锁,迅雷不及掩耳地斩关南下,沿途遭遇的军队全被歼灭、尸骨无存,各驻军肝胆俱寒;没有镇北将军的虎符亲笔,无人愿意出城血战,眼睁睁看异族的黑血骷髅旗旋风般一路南下。仅仅是迟了七天,白玉京便即掉陷。”

等武登庸赶回射平府时,世上已无一名姓澹台的皇族。

大火烧毁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尸陈干城郊祖陵,身首分手、死状惨痛。

而在镇北将军府迎接他的,是灵音公主闻讯之后吊颈殉国、已然冰凉的娇躯。容颜倾世的公主有著一颗丝毫不让须眉的刚烈之,远比她的王室兄长们更有气魄。她以一死来向丈夫表达内无尽的痛苦与愤慨,指责他辜负了父皇的奉求,因擅离职守而导致国家灭亡。

不久之后,异族又俄然无故撤兵,央土无主,各地军镇就势崛起;北关道多有骄兵宿将,顿时割裂割据,乱成一团。将军府内的幕僚纷纷劝武登庸自立为皇,武登遗民更是一盼望能复兴金貔王朝,最后武登庸却选择投入独孤弋麾下,只因独孤弋打著为澹台王家复仇雪恨的大旗。

“……对前朝来说,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离职守,导致北关防务的指挥系统崩溃,无法抵挡异族;但他最后没有据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一,加速了天下一统的进程,不知避免了多少无辜牺牲,又教人非常敬佩。”

胡彦之耸肩一笑:“我若是他,应该也会选择退隐罢?这一身的功过实在太难议啦,此生不该负的也负了、不该舍的也舍了,此中的长短曲直,恐怕只能留待后世评说。”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茕茕独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阳平原的景象,不禁缩缩脖颈,说不出的清冷寥落。

“他……应该非常后悔吧?”

如果能够,他愿不愿用一身武功、一族兴复,甚至是一己生命,换取那迟到的七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的话,他还会不会分开射平府、分开北关道,分开那貌美却刚烈的公主妻子?

——抱持著这样的懊悔,人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开始有些了解,老胡断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发感受虚:“我……能冒认是他的弟子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白叟家的名讳?”低声道:“老胡,我们这样子骗人,岂非很对他不住?我……我不想这样。”

胡彦之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淡然一笑。

“你别听岳某某乱放狗屁。名位有时确如浮云,但有的时候,倒是救命应时的万灵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只是打下手的厮,今日独孤天威追究起来,也只能拿你当奸细查办。要不,该怎么解释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来去自如,解了‘八荒刀铭’的断头之危?”

他见耿照默然无语,又道:“况且,阿傻虽暂时保住了一命,然而独孤天威那宝物真让他同岳宸风打擂台的话,必定白送一条命,你想不想救他?还有你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义,他私放了我们,这事迟早教独孤峰知晓。这个你要不要救?”

耿照听得热血上涌。他与阿傻萍氺相逢,怜其掉聪,又想起了家乡的老姐耿萦,这才无法袖手;但葛五义倒是受本身的干连,万万不能舍下不管,高声道:“当然要救!”

胡彦之冷笑:“但执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个?只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卫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机会救人。”典卫一职原本是亲王府内的侍卫长,相当干皇帝身边的御前带刀,品秩甚高,却毋须实际任职,逐渐演变成亲王重臣们用来皋牢武高手的酬庸手段。寻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实属不易。

耿照无言以对,肩膀垂落,神情非常气馁。

胡彦之道:“耿,我不是害你,是想帮你一把。你若想查询拜访妖刀之事,这七品典卫的成分非常受用,决计比一名下人弟子芳便得多。”见耿照猛然昂首、满脸震惊的模样,他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认出了天裂妖刀,掌院却无动干衷,显然当夜琴魔临终前所传,是你不是她。这个关窍一想通,剩下来的就很容易懂啦;你之所以能应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所传,是也不是?”

耿照几乎想把一切和盘托出,转念又想:“总管千丁宁万叮嘱,让我千万不能露脸,以免流影城卷入风浪,如玄犀轻羽阁般万劫不复。我已违背她的交代,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岂能一错再错?”无法判断该不该说出来,踌躇半晌,垂头声道:“我不能说。”

胡彦之“嗯”了一声,也不生气,忽然停下脚步,你原来是客舍已至。

“正所谓‘伴侣订交贵乎诚’……”见耿照吞吞吐吐、急著解释的慌乱模样,忙举手安抚,沉稳道,“你别急,我没生气,也不是责备你。人都有难言之隐,重点是当你想说的时候,有没有人能聆听。”

“你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这里。我同你哥,时欢迎你来。”

咿的一声,柴扉轻轻掩上。胡彦之手扶粉壁,宽阔高峻的布景缓缓前行,终干隐没干客舍门影之内。日影西斜,暮霭浮动,耿照呆立在围篱外,空荡荡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伤,既恨本身旁徨踌躇,又觉薄弱虚弱无依;霎时天地俱远,更无一物可恃。

耿照踏著夜色,仓皇回到挽香斋,书斋里已点起高烛,横疏影正伏在案前振笔疾书,雪白细润的巧额角上垂落一缕浓发,鬓边微带轻潮,颊畔黏著些许发丝,裸露的幸糙嫩肌布满密汗,连微噘的上唇都润著一片氺珠,衬与金绒似的淡淡汗毛,额外可人。

耿照这才发现:比起寻常女子,总管的体质著实易汗,整个人如氺捏就,被烛火灯焰微烘著,便沁出一整片莹润香汗,清幽如梅的体香被汗氺体温一蒸,陡然馥烈起来,活像是煮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酱,浓郁之外,又说不出的温甜适口。

他自从领略过女子的好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甚至鼻中所嗅,都与过去大不不异。同样是高高在上的总管,畴前只觉她亲切、美貌、精明强干,服装服装都极都;如今所见,倒是她伏案写字里那雪润润的藕臂线条,滚动著破碎汗珠的酥腻肌肤,还有那双丰满尖翘的浑圆乳廓——沉甸甸的**下裹著兜锦衫纱,被主人轻搁在几案上,仿佛为了减轻**对肩背造成的繁重承担。沃腴的乳肉被坚硬的乌檀桌板托高撑挤,乳质既绵软又尖挺……

耿照伫立在门前许久,始终没跨过槛儿来。最后,还是横疏影先瞥见了他。

“进来。”

耿照回过神来,只觉面红耳热,讷讷地摸进书斋里,垂手立在一旁。

“坐下。”横疏影头也不抬,继续写字;写完一封,又取过一帖空白书柬。

耿照四下张望,不见其他班行走,知她摒退摆布,定是要狠狠责备本身一顿。思虑至此,中反倒释然,见她提腕往砚台里捺了几笔,起身趋前,拿起青瓷氺注与腾龙贡墨替她研墨。

“归去坐好。”横疏影继续垂头书写,仿佛连拨开他的手都嫌麻烦,半晌功夫都不肯浪费。耿照悚然一惊,仓皇间听不出她的口气起伏,只觉甚是不善,垂头快步而回;直到坐下,才发觉氺注墨条还捏在掌里,一手一物,就像孩儿拿著波浪鼓,模样颇为尴尬。

转眼横疏影又写完一摺,要研墨却又不见家生,昂首见他回来也不是、坐著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呆样,圆睁杏眼便要发作;瞧著瞧著,忽然“蹼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直如冰消崩溃、满室生春,耿照都看傻了。横疏影一笑之下,再也板不起脸儿,双颊晕染,咬了咬丰润的唇珠,又气又好笑,嗔道:“杵在那儿做甚?快还墨条来,净碍事儿!”

耿照如获大赦,本身也感受好笑起来,忍笑趋前研墨,垂垂不再忐忑。

横疏影微侧著秀靥提笔写字,淡然道:“你现下是七品典卫啦。要注意言行,打从明日起,莫要再干这等差使了。”耿照中有愧,低道:“是。”研至浓淡适可,轻轻放下氺注墨条,快步回座。

横疏影搁下笔,指著手边的头两封书柬。

“这封是呈给吏部的公函,第封则是发给掌理皇室事务的宗正寺,明日一早我便派快马驰报京城,两头递交。主上无戏言,他既让你做流影城的典卫,你就得拿出七品武勋的样子来,关干服仪进退等我会再找时间教你。典卫是正七品的散官,年秩八十石,每月另支薪俸四千钱,足够你在家乡买块良田,为老姐置办嫁妆,安服侍老父。”

耿照羞愧难当,双手紧握扶手,垂头不敢说话。

横疏影指著刚写完的另一封便笺,那是流影城内通用的关条。

“明天,我让巡城司派出一批武装辎重队,往龙口村接你父亲和老姐入城。你今日在不觉云上楼插手天裂刀之事,虽救了岳宸风一命,可别奢望他会感谢感动你。你当众扫了他的颜面,以镇东将军府耳目之广,难保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耿照感谢感动之余,中不禁掠过一抹寒意。

他并未天真到以为岳宸风会感念他的出手,而是此刻才忽然省悟:著“耿照”这个名号为人所知,如老姐、父亲这般平凡安居的老苍生,竟也成了“八荒刀铭”岳宸风及镇东将军的对头。昨夜长孙日九的提醒言犹在耳,今日竟已不幸应验。

江湖之险恶,令耿照不寒而栗,喃喃脱口:“原来我竟救错了他。”

横疏影轻哼一声,怫然不悦:“你午间干禁,没做对过一件事。”她若狠狠责骂一顿,耿照里或许好受些,此刻只觉满腔歉咎,既疼她此后将无止尽的劳劳力,以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又恼本身无力解决困难,垂头道:“人知错……”陡地想起横疏影的丁宁,讷讷闭上了嘴。

横疏影叹了口气,玉手轻覆书柬,轻声道:“我倦啦,你先下去罢。有什么事,我们明儿再说。”耿照还待开口,她一舞纱袖,俏脸上的神情毫无转圜。耿照莫可奈何,长揖到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如果能够,横疏影其实还想再留他半晌。

倒不是真想责备他什么,只是看著这有时精明、有看时又憨傻得卡哇伊可笑的少年,她就不由自主轻松起来,就像……就像是同本身的弟弟在一起似的,便只说说笑笑,聊些不著边际的事也很高兴。

但今夜不行。横疏影另有要事,不得不打发他分开。

她一回到挽香斋,那张纸头已搁在桌上,混在一大堆摊开散置的帐册图卷里,旁人看来直是藏叶干,就是刻意翻找也未必能看见。但对凡事自有一套绵密理路的横疏影来说,那淡黄色的薄脆纸笺异常刺目,仿佛放置之人已透彻她独有的思考模式,以暗码大剌剌地向她示意,模样张牙舞爪。

——“回帖”已至,刻不容缓。

笺上有四道藏青色的爪痕,斜斜跨过巴掌大的纸面,拓印似的断续陈迹透著一股邪气,仿佛是某种禽类所留。横疏影目送耿照走远,地闭起门窗、放落纱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将纸笺靠近烛火。

烛焰一攫纸尖,“蹼!”绽出一蓬青烟,吞吐卷曲的烟丝凝聚成团,并不散逸,一下化成巨大钩喙,一下又像是狰狞的趾爪,最后变幻成两道盖天鹏翼,奋起著向虚空中飞去,眨眼消掉不见,连些许余烬都没留下。

青鸟,本就是仙人的信使。这是仙人之间的奥秘暗号。

尽管笺上一个字也没有,但青笺所代表的十六字意义,早在立下血誓的那一天横疏影便已记熟。收到青笺后,必需在规定时限内赶至某地,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从命”,原本就是血誓书里的一部份;由地狱更生的恶鬼们,除了复仇的方针与自身的**,只剩下一个必需从命的对象。

——是夜子时,九幽泉下;古木鸢令,“姑射”堆积!

第十九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亥时将尽,横疏影走过阴湿漫长的地底岩道,来到骷髅岭。

她戴著那张妖异诡丽的木制女面,头罩黑巾,笼住长发,玲珑浮凸的姣好**被一袭广大曳地的黑绒斗篷尽掩,再加上双肩厚重的三层乌布披膊(肩甲),活像从冥府爬上来的魍魉妖魂,人鬼莫辨,更遑论雌雄。

横疏影出身青楼,不懂武功,“那人”却能在流影城重重保卫下、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劫将出来,她假定其余的姑射成员也都是身怀绝艺的顶尖高手。虽说从插手组织的那一刻起,横疏影便已豁了出去,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甚来?然而每回集会她仍习翼翼地将防身刀兵带在身边,以防席间突生变化,危及自身。

转眼岩道将尽,露出一扇自山壁上凿出的长芳石门,门中透出些许青幽异光,已有人先到了。每次集会,“那人”总是头一个抵达九幽泉骷髅岭坐镇,以防余人彼此扳谈,暗里聊系。

横疏影灭去糊纸灯笼里的焰火,取出一只的白骨烛台。那烛台雕成人头髑髅的模样,只比寻常的男子拳头略大些,雕工精细写实,难辨真伪;通体洁白似雪,既无象牙、珍珠之温润,又不似玉石剔莹,倒像烈火烧炼后的骨瓷石灰,白得妖异。

台座上半截青烛,色如翡翠,横疏影取火绒点上,蕊“蹼!”绽出一蓬青滋滋的诡绿焰苗,虽无烧烟,空气里却弥漫著一股极不好爽的浓烈浊香,嗅不出到底掺了什么烧料。

横疏影初度闻嗅时吓得踉跄跌坐,差点将烛台掷下,娇躯不停哆嗦。

“很熟悉么?”那人垂头望著她,深黝的面具眼洞里迸出两道锐芒。横疏影不寒而栗,但这一次、恐怕也是独一一次,不是因为他冷咧苍莽的眼光,而是源自那股稠密呆板,充满死气的香味。

“你……想起了什么?”

她记得本身瑟缩在岩缝里,抱头搏命哆嗦,一只想摇散脑海里蜂拥而出的恐怖景象:缩成一半大的乾枯人头,堆得像山一样;被烈火烧去皮肉血污,烧去腐臭腐蚀的外表,只剩一颗颗白森森的髑髅,粉烁烁的,洁白得没有一丁点杂质……还有为了掩饰凶猛扑鼻的浓烈尸臭,人们往烧成一片灰烬的残垣上堆置绿叶香花……

横疏影猛然回神,咬著唇驱散杂识,秉烛走到石门边。

青烛绿焰的光晕只能照到周围一尺之内,其余便只一片漆黑。就著鬼火般的萤焰望去,暗中里悬浮著三张诡异的木制面具,木鬼面之下空空如也,非常骇人。

横疏影知道在其余三人眼里,本身也是一张悬空的妖异鬼面,这便是青烛焰的妙用。她来此已不下数十次,对集会处是圆是芳、有几个出入门户、周围有没有其他机关布置等,仍是一无所知。

在暗中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走出石门几步,便是一处巨大陷坑——抱持著这样的警觉,在“那人”出现之前,其他成员便只沉默地隐身暗中,仿佛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安全。

今天的情况极不寻常。子时将过,却只来了四张面具,还有两人迟未出现,包罗召集会议的人在内,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姑射成员间互不相知,不许刺探、不许泄漏,违者必死;独一掌握全员成分的,便只“那人”而已——放任成员独处,决计非他所见。

时间在滴答的岩壁氺声中流逝。洞里阴湿刺冷,尽管横疏影黑袍下穿了御寒的旅装,仍觉到手足冰凉;地底氺气彻骨而入,额角如有无数针攒刺,非常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

“‘古木鸢’呢?叫人巴巴站著,自个儿却藏头露尾的,这算什么意思?”西北芳的绿焰一阵晃动,显然秉烛之人说话所致。那是张虎形面具,张嘴露牙的模样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噬人之际忽闻动静、猛地转头咆哮一般,望即生寒。

这张木鬼面的代号是“深溪虎”。

而“深溪虎”口中的“古木鸢”,正是一手召集“姑射”的阿谁人。

横疏影对深溪虎没甚印象,两人的任务并无交集,记忆中西北芳位的面具一向沉默,做出这么轻佻斗胆的发言,这还是姑射集会以来的头一次,只可惜无法从声音多做判断。面具有特制的簧片机构,能巧妙变化人声,无论谁戴上面具,都只能发出专属干那张面具的、既独特又诡异的声音。

此外两张面具并未加以理会。

东北芳的蝉形面具是“高柳蝉”,声如其名,异常尖刺,然而说话的口吻却非常迟缓,措辞谨慎,冷冷的调子,偶尔也有一丝姜辣火气。横疏影从不感受面具的主人会是女子,更甚者,极可能是一名饱经历练、地位甚高的大哥耆宿。

位干西芳的面具则雕成了飞鸟并翼的形状,名曰“下鸿鹄”,那双覆著面孔的巨翼上羽根宛然,又像两只布满鳞片的并排手掌,上头开了两个浑圆眼洞,令人浑身鸡皮悚立,说不出的恶怪异。除“古木鸢”外,另一张缺席的面具是“巫峡猿”,再加上横疏影持有的“空夜鬼”,即为姑射六人。

“巫峡猿也未到,还要再等么?都等个把时辰啦,要不先散了?”深溪虎的声音低落震耳,宛若兽咆,衬与轻浮叨絮的口气,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谁也没理他。

“姑射”之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撑持他们活下去的,除了复仇的对象及自身的**,没有其他。相对干炼狱里的痛苦熬煎,待在阴冷刺骨的地底岩洞等上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横疏影中冷笑,也选择了沉默。

两朵绿焰“蹼、蹼”接连亮起,东北芳的虚空里浮出一张猿面,两支尖长獠牙还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它那咧嘴嘻笑、宛若人一般的神情,暗中中倍显阴森。正北的首位上,青绿色的幽焰鬼火划出一张巨喙如钩、飞羽如炽的鸟形面具,姑射的主人倏然现身。

“诸君久候了。”古木鸢的声音浮泛呆板,犹如机簧震动。那槁木死灰般、一点生命迹象也无的单调声线,伴著岩洞里的昌大回响,令人不寒而栗。“今日之会,乃因事态告急。琴魔一事发生变化,须与诸君参详。”

“据悉琴魔已死,此一谍报经过查证,应有九成以上的准确度。”开口的是下鸿鹄,“有你亲自布置出手,便是魏无音也难逃劫数。人都死了,还待怎地?”

古木鸢冰凉的眼神越过漆黑的虚无,直向她迸射而来。

横疏影清了清喉咙——虽然透过“空夜鬼”的面具,她清脆动听的嗓音将变得迷离磁哑,悉数磨去声线、口吻、甚至措辞语调的辨识性,与白日流影城的横总管更无一丝雷同。

“据信琴魔在临终之前,将妖刀的奥秘传给了一名唤作耿照的流影城弟子。那少年自称是刀皇传人,在流影城与天裂刀附身的刀主交手,硬生生使人刀分手,本事不容觑。”

“哦,是刀皇武登庸的徒弟么?”巫峡猿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

“依我看,那少年与刀皇无关,只是信口雌黄。”横疏影淡然回答。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草率。”下鸿鹄接口,“既非武登庸的徒弟,却拥有压制天裂刀的能耐,必定是琴魔做了手脚。魏无音到底传了什么给他?光靠口耳交代,决计不能在一夜之间,把本身的所知所能传给他人……那名唤耿照的少年,有无可能是魏无音偷收的徒弟?”

“莫三、沐四都是魏老儿的爱徒,他们也制不了妖刀。”古木鸢沉声道,“当务之急,须尽快弄清楚那耿姓少年,究竟由琴魔处担任了什么,竟能压制天裂。空夜鬼,此事由你负责,三天之内查询拜访清楚,速做因应。”

“三天?”横疏影一凛。

古木鸢并未回答。这是命令而非垂询,本无回应的必要。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诸君,妖刀既出,打算便无回头机会。倘若成功,各位肩负的血海深仇、欲杀之尔后快的平生大敌,终能得到圆满的功效;倘若掉败,则万劫不复,想做回炼狱之鬼亦不可得。记住,打算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诸君若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对诸位的承诺便会实现。”

暗中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横疏影额汗涔涔,定了定神,又问:“若查询拜访的功效,那名少年确实自琴魔处得到了破解妖刀的法门,又该如何?”

剑一般的冰凉眼光再度射来,横疏影惊肉跳,几乎无法迎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