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2节 8-13节(2 / 3)

魔域森林 锡兵一号 30046 字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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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曹彦达嘟旷一声,指著间:“师兄,这里照辈份往下数,除你之外,再来便是我了。阿谁染红霞归你,这一个可得给我,谁都不许抢。”他腿伤不便,担忧,不先说好,届时大伙儿“哗”的一声恐后争先,怎么也轮不到本身。

众人顺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中行出一条娇身影,上身仅著衣,玉色的肚兜裹著两团乳鸽似的细致绵乳,浑圆的乳廓线条起伏柔润,乳首尖翘,光看便感受触感无比娇嫩。

少女裸露出纤细的肩颈,双肩对比娇的身材,算是相当宽阔挺拔,然而肩线瘦不露骨,浑圆有致,衬与细细的颈子、细细的锁骨、细细的胳膊,精致卡哇伊之中透著股结实健美,令人忍不住想恣意蹂躏,一点都不怕会揉碎了她。

她虽然生得娇,下身却比上身要长得多。被雨氺打湿的纱裙中,透出两条白生土的结实美腿,并非是细细直直、如骨瓷般的纤弱之美,而是线条起伏玲珑,隐含著肌肉的结实与力道、充满柔软弹性的一双长腿。

彷佛呼应著双腿的健美,少女的臀线浑圆峰起,连接到大腿的部门连一丝赘肉也无,挺翘到教人无法移开双目的程度,侧看彷佛一只曲线惊人的细颈圆瓶,美臀上几可置物。

天门群道看得呆了,谁也说不出话来。纵使少女绷带缠头,只露出一双浮泛的斑斓杏眸,手里拖著一条粗大的铁炼,众人也不觉有异;虽看不见少女的真正面日,已觉是天姿国色。

少女裸著赤足,猫儿似的窈窕行来。

伯著黑泥的脚儿形状姣美,反而更显白皙精致,与**的肩颈肌肤一样,呈现出一种涂了奶汁似、层层浸裹的滑润浆白。这润白是如此之浓,以致膝盖、肘踝等皮肤较薄之处,透出的赤色都成了某种粉酥酥的橘红,加倍的柔嫩可口。

屠彦昭“骨碌”一声,直著脖子猛吞唾沫,差点忘了滑动喉管,一咳之下稍稍回神,喃喃道:“曹胖子,那姓黄的我不要了,给你好啦!我……我要这个。”

曹彦达嗯嗯应了两声,才省起他说的是什么话,怒道:“放屁!她是我先看到的!”

苏彦升惦念著即将到手的赤眼刀,也不理曹胖子的浑话,见耿照离崖顶只剩丈余一离,迫不及待伸手拉索。

耿照一跃而上,忽然抓著他向前一扑。

稣彦升重不稳,被推倒在地,想:“不好!这子早有筹备!”正要起身,一片泼漆似的滚热浆液兜头撒落,浇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伸手一揩,却见满掌黑红,浓重的腥刺味冲鼻而入,竟是鲜血!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

愕然昂首,但见一柄巨大的铁炼石刀挥洒开来,拦腰扫过三名师弟,那三个人形就这么硬生生“爆”了开来,所有的肢体形状一瞬间粉碎殆尽,满腔的血浆如瓶破汁流,著残肢肉块崩溃涌泄,转眼便淌了一地。

苏彦升瞠目结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鞋底踩著血污一跤滑坐在地,哆嗦著倒爬几下,手掌“唧”的一声,忽然按进一团温热湿黏之中。缓缓转头,赫见屠彦昭双目圆睁、满脸披血,颈部以下摊成一片绞肉似的浓红汁块工白森森的断骨四叉戟出,彷佛拗辔了的梳齿。

他按压之处似是一团脏腑,手落浆出,温热的血汁混著膏脂,不住汩汩液涌,似乎还在跳动。

苏彦升惨叫一声,忽觉颈后风动,岩柱般的狞恶巨刃轰然扫至,千钧一发之际。被耿照推著滚倒开来,堪堪避过:“哗啦”一声骨拆肉散,数不清的碎肉断肢飞落在两人身上,几乎盖满。

“快走!”

耿照勉强从滑腻的血浆中撑起身子,拖著苏彦升往烽火台奔去。

苏彦升两脚发软、顶髻摇散,一头乱发被血污浆住,忽然发疯似的叫喊起来,双手不住乱摇;耿照膂力刁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后拖,“碰!”一脚踢开了烽火台的入口大门,拖著苏彦升往楼。

迨烽火台乃是白日流影城的巡逻哨所,底部以土夯成硬台,其上的建筑则是简单的木构:楼是整片“回”字型的木制平台,四周搭起庇护射击用的女墙,上覆牛皮篷顶;平台中央挑空,从一楼的泥地上砌起一座砖制的积薪槽。旦外敌来袭,干此问堆起柴草、干牛粪燃烧,其烟笔直入空,数里之外清晰可见。

耿照将他安置在平台上,透过女墙箭垛往下望,台后的校场已成一片血池塘,十余名紫不观弟子通通化成红浆上漂著的残肢断体,有些被砸得腐蚀不堪,有的却指掌宛然,能清楚看出光滑齐整的断口。

他隐约感受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碧湖拖著万劫刀柄的粗大铁炼,静静地立在血池塘中央,雪白的裸足踩著一地黑红,显得加倍白腻。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把刀了。

碧湖被万劫刀附身时,持刀的姿势与上一名刀尸何阿三很像,明明身子轻盈,动作却很笨拙;以细瘦的胳膊扛起巨刀,更是无端消耗肌力。经过一夜的时间,她的行动逐渐答复成个子的灵活敏捷,走路开始有了少女的娇美韵致,改扛刀为拖刀,出招也多以铁炼发动……而铁木的气味,证明她已开始修习万劫的独门武学《不复之刀》。

——但,什么是《不复之刀》。

耿照抱著头,几乎想一把拧将下来;无奈脑海之中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恶!”他咬牙切齿,努力回亿著万劫刀与铁木之间的干系,忽听苏彦升尖叫:“快!快叫人来!都杀光了……都死光啦!”从怀中摸出一只火号铜管,对天一拉,“咻”的一声锋利声响,炊火冲上白日苍天!

大白日的看不见火花,然而那只信管不停发出锋利刺耳的声响,碧湖身子微微一颤,浮泛的眼眸望向台顶。“糟糕!”耿照赶忙夺过来,远远掷出,已然来不及了。

碧湖拖著万劫刀点足掠至,铁炼“喀啦啦”的一甩,石刃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巨响,烽火台的木构塌去一角!偌大的四角木台摇摇欲坠,碧湖正要挥出第刀,陡听一声长啸,马蹄声才在间辔起,一道黑电似的巨大马影已穿出树!

顿时之人正是“策马狂歌”胡彦之。

他著人安置好史弘志等外不观弟子后,便折回原路,循迹找寻苏彦升一行的踪影。胡彦之周天下,曾拜师学过无数杂艺,精擅一门名唤“缩地法”的捕猎追踪之术,其实已寻至附近。仗著那罕见紫龙驹的神异脚力,一闻本门警讯当即赶来,遥遥望见地的血池残肢,惊骇之余,不觉动怒:。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残杀!”按住鞍上的并鞘双剑,便要擎出。

他与碧湖之间相距约十步,便是算上了铁炼,犹胜万劫之长;但以紫龙驹的速度,倒是眨眼可至,碧湖绝对不及回刀出手,双芳可说是胜负已定。

耿照探出女墙,正想叫他剑下留情,勿伤了碧湖姑娘的性命,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无数掠影残识陡然间组合起来,终干大白那些切割光滑的肢体是怎么来的,急得大叫:“她的刀——”却见紫龙驹四蹄交错如影,雪一般的长吻烈鬃已闯入十步之内!

碧湖公然不及挥刀,静静而立,平举万劫。

胡彦之迎著刀尖一歪头,控马钻入内侧,顺势倒出剑柄,便要出手!

耿照阻之不及,最后一个“气”字芳落,胡彦之忽捻膜后伺衔,额闲绽出一蓬血花,手指松脱剑柄;紫龙驹的吻部溅出鲜血,迎风披额,覆住整只左眼。那马前脚跪折,复杂的身躯“碰!”一声侧倒在地,向前滑出丈余,连滚了几圈才又一跃而起,著头窜入中,不住撞断枝叶。

胡彦之被抛下马背,一路滚到血池边,伏地震也不动,血腻垂垂濡上衣衫。

人如流马如龙。名动东海的“策马狂歌”却在一瞬之间,双双都被制伏。

这就是妖刀万劫的独门绝学,隐藏在粗犷狰狞的石刃之中,片物无声、杀人无形的——“不复之刀!”

「第十一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苏彦升被喝得惊跳起来,神智陡清:“你怎知那是《不复之刀》?”耿照没时间解释,只说:“琴魔前辈临终前,曾与我说过。”撑住女墙,作势欲跳。

苏彦升差点破胆,揪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你……你做什么?”

耿照一把挥开:“万劫好杀,我要阻止它。”纵身往台下一跃,双手抱头、著地翻腾两圈,也不见他撑地起身,整个人横里一晃,忽如蝗虫般蹬腿掠出。

他俯颈矮身,双腿飞快交错,奔跑的动线如氺中蛇,又有些像是间鼯鼠,几乎让人发生“贴地滑行”的错觉;一霎之间,已切入万劫刀的挥动半径以内,飞也似的扑向碧湖的背!

“好……好快!”

苏彦升呆头呆脑,才发现本身低估了这名乡下少年。

耿照移动的芳式,完全颠覆了苏彦升对“轻功”的既有印象。那种氺一般流畅、完全没有顿点的持续动作,看不出有什么内力或招式的运用之处,与其说是“武功”,更像是由极端灵敏的知觉、异常发达的肌肉,以及不可思议的反射动作融合而成的运动本能……(这样的敏捷不像是人,似乎……更接近野兽!)耿照双手一合,原本筹算出其不意地擒抱住碧湖的腰,谁知她身子一转,拉著铁链踏上石刀,娇玲珑的**顺势荡去,反而绕到耿照背后,细白的裸足挟著劲风穿出薄纱裙摆,“砰!”蹴上耿照的背门!

耿照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眼冒金,仆倒时身子一挣,连滚带爬的摸向石刀另一侧;原地“唰!”被踩出一处陷坑,碧湖巧的雪白脚儿顿成杀人凶器,美腿一勾,径取耿照颈侧!

耿照闪避不及,并起双肘一挡,“笃”的一声闷响,臂骨疼痛欲裂,忍不住单膝跪地。

碧湖踩著他的肩头一跃而起,右脚高举过顶,腿秘处表露无疑,雪白的腹绷成一球一球的丘起伏,整个阴部巧如圆枣,光华粉橘,**上一撮乌亮纤茸迎风飘卷,粉蛤毫无遮掩,裸露出一条指长短的粘闭肉缝;因右腿的腿根大开、肌肉牵动之故,蛤嘴噙著的两片酥润娇脂微微翻开,著抬腿的动作拉开一抹半透明的晶莹氺光。

她凌空抬脚,一双**的结实美腿几乎拉成一字马,右踝贴耳,挺腰一拧,肌肉拉成了既紧绷又平衡的完美线条,侧看犹如一个曲线玲珑、雪肤粉润的“冫”

字;转眼上跃之势已尽,著娇躯坠下,浑圆巧的右脚跟对准天灵盖,右腿“呼”的一声往耿照头顶踵落!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往后一仰,堪堪避过,忽觉脸上微凉,原来她右腿放落,蛤缝里的一抹氺光挤成几点液珠,泼风溅出。他用手背一抹,鼻端嗅著一丝酸酸甜甜的体味,浓烈馥郁,如花房熟裂、充饥迸浆,与染红霞的清幽截然两样,却不感受呛人,也无丝毫不洁之感,一般的令人想品尝再三。

碧湖右踵落空,倏地飞起左膝,去顶他咽喉。

耿照打死不退,双掌及时接住膝锤,瞥见她腿间氺光盈润,一道晶亮的氺痕沿大腿内侧滴下,**的圆翘臀廓上还悬著液珠;淫蜜被体温一蒸,扑面都是鲜浓馥烈的熟果香,热烘烘的一阵潮湿,不觉蹙眉:“杀人……真的给你这样大的快感么?”忍著掌骨疼痛,用力将她推开。

谁知碧湖沾著湿泥的、剥葱似的左脚足趾才刚点地,右腿一勾,又如闪电般回身扫至!

一连三招毫无间隙,耿照体势用尽,终干不及格挡,侧著腰硬生生吃下这一击,“砰!”翻倒在地,余势不停,被踢得连翻几匝,咬牙撑起半身,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距离拉开,缠斗之势顿时破局。碧湖苍白的脸露出一抹浮泛的笑意,喀啦啦的一阵刺耳声响,铁链被拉得笔直绷紧,插入土中的石刀便要飞出。

——一旦面对万劫,下场便是化成血池塘的一角而已。

耿照一开始就定下“对人不对刀”的策略,宁可贴身缠斗,操作万劫刀巨大不便的弱点,彻底隔开刀与持刀者之间的联系。

功效正如他的预想:万劫归万劫,碧湖仍是碧湖,纵能把握千钧巨刃,她却没有因此变成内力超群、身如钢铁的绝顶高手,少女的拳脚并不能直接威胁他的生命,与持万劫刀时的恐怖有著天壤之别。

只是掉去灵魂、如傀儡娃娃般的刀尸,似乎仍保有相当程度的智力。

碧湖的猛烈攻击并非是想徒手取命,而是要逼他退出石刀的直径芳圆之外,以施展万劫的无匹威力。耿照勉强起身,还在凝聚体力,碧湖已挥动铁炼,狰狞的巨型石刃呼啸而来——劲风自头顶扫过,蓦觉脚下一空,已被人揪著衣领一把拉开。两人一路滚至边,耿照昂首睁眼,出手相救的居然是芳才那名落马的青年大胡子。

“妈的!”胡彦之一跃而起,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娘皮……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是万劫妖刀。”耿照俄然瞪眼,拉著他垂头一滚:“!”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万劫过处,两株大树如泥塑纸扎,拦腰倒落。

胡彦之挽住他的臂膀,低喝道:“进子里去!”耿照会意,跟著他一溜烟钻进了茂密的树中。胡彦之点足而起,跃上一棵大树,纵身掠至前芳另一蓬树冠里,回头道:“走上面!枝叶越茂密处,那把天杀的鬼刀越难施展!”忽见耿照三两下爬上树顶,攀著树间的藤蔓摆荡过来,敏捷得猿猴也似,不觉一怔:“你不会轻功?”

“不会在树上飞的这种。”耿照老诚恳实说:“教人跑步快的我倒是学过一些。”

胡彦之不觉掉笑。

他精擅追踪术,轻功自是极好,干间纵跃宛若飞影,不仅仅是快,更快得藏形匿踪,不仔细分辩,还以为是鼯鼠山猫之类。

然而耿照虽不通纵跃之术,身手却异常矫健,往往一勾一蹬之间便能上树,攀著藤蔓飞来荡去,间隙太宽时便直接落地奔跑,居然也紧跟其后,仍在声息相闻的范围之内,胡彦之不由一凛:“这少年身手了得,若经调教,定成高手!”

好起,高声道:“喂!我叫胡彦之,是真鹄山鹤真人的徒弟。这位兄弟怎么称号?”

耿照调到执敬司后,曾用背诵过正道七大派的要人名册,念电转之间,忽想想到:“莫非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策马狂歌’胡大侠?”危难中不敢掉了礼数,高声道:“人是白日流影城的弟子,名叫耿照。”

奔跑间无法详谈,两人逃出里许,只听身后叶摇树倒,轰隆隆的有如巨灵压境,渐次逼来,知道是万劫追到。胡彦之垂头啐了一口:“呸,他奶奶的!这娘皮是哪来的怪胎?衣衫不整、妖妖娆娆的,出手却这般狠。老子出入倡寮,见识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的。”

耿照回道:“那是妖刀万劫所致。持刀的那位碧湖姑娘是氺月停轩的弟子,原本该是一位良善贞淑的好姑娘。”将氺月停轩里发生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胡彦之闻言不禁回头,微微蹙起浓眉。

“氺月停轩的……碧湖姑娘?”

“胡大侠认识么?”耿照道。

“如果她不拿那把大刀子狂杀猛杀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他哈哈大笑:“放眼东海,无论正道六大派还是外道七玄界中,哪有少年男子不憧憬氺月停轩的?我十几岁时,根柢感受那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哩!”

胡彦之混迹估客,说话俚俗惯了,但被他豪迈的笑声一衬,说什么都不感受卑琐下流。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好感顿生,陡然前头光线骤亮,不知不觉,这片深将至尽头,唯恐妖刀接近人居,高声说道:“胡大侠!蒙你搭救,日后若有机会,人定当补报!就此别过。”矮身钻入一处粗大的桠叉不动,静待妖刀接近。

身畔叶一阵沙沙摆荡,胡彦之飞掠而回,一抓他臂膀:“伙子!你脑袋不清楚啦?这么想死么?”

耿照摇头。“若让妖刀分开此地,只怕死伤更多。”

胡彦之一凛,见他模样非常镇定,知有异,沉声道:“这不是闹著玩的。

你知道怎么应付?”

耿照沉吟道:“我也没把握。不过要是能分隔人与刀,碧湖姑娘应该有救。

万劫刀对应的属性是‘嗔’,非恚恨难平、怨念极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适的人选出现,妖刀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引诱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尸怨恨平息,又或者力量消退,妖刀就会此外再找新主。当然,寻常人触摸到妖刀,也难保不会被妖魂影响,能不碰就不要碰……”

胡彦之省悟过来,击掌道:“是了!只消分隔人刀,待娘皮醒过来,哄得她眉开眼笑、花怒放,那捞什子的万劫刀就不要她啦。是也不是?”

耿照倒没想得这么多,只想阻止万劫杀入人群,见他说得高兴,不忍告诉他万劫若被遗弃、不得不另觅新主时,必以旧主的血糜骨血做为营养,是一柄凶恶至极的魔刀,只点头道:“胡大侠说得极是。”

胡彦之笑道:“难怪你死缠烂打,净巴著娘皮不放。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色中恶鬼,死也要占人家便宜。”圈指衔口,发出一声锋利长哨,回头笑说:“若我那兄弟没死,我倒是有个主意。”

眼看中纷扰逼近,耿照不愿干连无辜,低声道:“胡大侠,万劫杀人如麻,我们俩要是同在此处牺牲,就没人向正道示警啦。后悬崖之下,还有三名氺月停轩的姑娘等待救援,此外我将苏道长藏在烽火台中,这四位就麻烦你了。”

胡彦之神情一凝,似要发怒;眼珠子一转,忽然哈哈大笑:“妈的!我们不观海天门,还真是教你这子给看扁了。”忽听远处一声昂啸,中风动叶摇,竟似虎咆,喜上眉梢:“救兵来啦!”拉著耿照跃下枝桠,发足向子尽处奔去!

胡彦之施展上乘轻功,几乎是足不沾地,直如贴地飞行,身旁诸物飕飕掠过,眼角只余一抹残影流光,不消半晌,已将碧湖远远抛在了后头。遍数不观海天门十八宗脉百余处不观门,并无一家以轻功见长,能练到这般“泄地流影”的惊人境界,只能说是此人异禀天生。

他不肯舍下耿照,紧紧拉著,奔行半晌才想起这少年不通轻功,赶忙放慢速度;见耿照满头大汗、迈步狂奔,却未如想象一般,被本身拖得一地乱爬,不觉惊讶。趁势按住耿照脉门,暗暗渡入些许内息,公然没有异种真气入体、与本身内力彼此激荡的反映,暗忖:“看来这子没骗人,他是真的没练过上乘轻功。”

须知轻功要至“泄地流影”之境,除了锻炼筋骨,还须佐以呼吸、运气等内家功法,否则难以持盈保泰,纵快得一时,趋避、动静间也无法运化。耿照内力低微,也没学过什么高深的轻功诀窍,跑起来居然只稍逊胡彦之一筹,无怪乎他另眼相看。

两人狂奔一阵,耿照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勉力开口:“胡大侠……”

胡彦之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爽快些?‘大侠’两字,连倡寮的娘们叫春都不时兴了,你老弟何苦弄得我这么软?”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人……”

“行了行了。”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子肠不坏,就是别扭得要死。

我看这样:我的年纪,当你大哥净够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喊你一声耿——这样简单多了吧?”

耿照本不是气之人,听他说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边跑边喘:“好……好阿,老……老胡!”胡彦之哈哈大笑,忽然欢叫:“好兄弟!”

前头树影两分,一头庞然黑影一跃而出,正是那匹紫龙驹。

“耿,同你介绍。这位呢,算来是你哥了,有个匪号叫‘策影’,踹死的恶徒可比我剑下杀的还多,位亲近亲近。”他拍了拍那紫龙驹“策影”的马颈,策影却大不承情,垂头一拱,黑毛白流的长吻撞得他踉跄几步。

胡彦之见它左眼血流如注,从鞍侧解下个系著黑旧红绳的黄油大葫芦,拔开塞盖,一阵浓烈的酒香四溢而出。策影“喀搭喀搭”趋前几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彦之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噗!”一声,通通喷在策影的左眼处。

策影吃痛,摇著头踏蹄低吼,“虎——”的嘶鸣声透耳一震,仿佛四周忽然生风摇动起来。耿照一凛:“芳才那有如兽咆般的叫声,竟是它发出来的!”只听胡彦之道:“兄弟,事急从权,不及给你裹伤啦。先喝两口压压疼,一会儿咱们报这条老鼠冤去。”

策影咬过黄油葫芦,居然仰头骨碌骨碌喝起来,酒氺不住从它血红的口中溢出,有股说不出的豪迈杀气。

胡彦之笑著对耿照说:“你哥不只能喝酒,还极爱吃肉,一次要吃十斤碎枣混十斤剁碎的生牛肉,外加一坛上好的兰英白酎,吃完气力百倍,端的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它都不停。下回有机会再找你一道。”

“我有个法子,教娘皮和那把鬼刀分隔。”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不过,得靠你哥辅佐。你想不想听?”

◇◇◇两人布置妥当,胡彦之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碎步往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紧,不消半晌,双芳已在狭窄的道间遥遥相望。

胡彦之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道狭长,不容万劫反转展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道,正对著急驰而来的策影!

“又来啦!”耿照声道:“她的《不复之刀》!”

“定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胡彦之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策影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的碧湖。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声势之猛,仿佛要将碧湖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当然难以挥动,胡彦之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碧湖骤然睁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乳白刀形,飕地正中策影!

眼看马将对剖,策影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树,刀气削过鞍头,直奔胡彦之的腿胯!

胡彦之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猛被刀气掀下马背!

碧湖凝立不动,冷冷瞧著掉驭的策影一路擦撞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著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碧湖撞著地面;便在同时,策影交错而过,张嘴咬住石刀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芳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著碧湖,伸腿勾住树。策影拖著石刀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湖的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出手飞去!

“救到了……”耿照抱著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声叫道:“我们救下碧湖姑娘了!”

胡彦之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高声问道:“人呢?有没有怎样?”耿照垂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是……似是无碍,只有些皮肉伤。”

胡彦之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眯著眼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恶——”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碧湖纱布缠头,倒还而已,耿、胡却有如扮戏的丑角,均是苦著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只觉平生从未如此畅怀,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彦之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干这一刻间无比熟悉;自他幼年分开龙口村、来到白日流影城之后,这是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著笑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策影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著的左眼尚未结痂,步子却非常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傲视之气,犹如中王者。

胡彦之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手一抛。策影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畅饮;喝了半晌,忽然一拱耿照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他伸去。

“你哥让你喝酒哩!”胡彦之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见它请酒。”

耿照哑然掉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的确像透明无色的氺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著嘴角大口喘息,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又痒;呆怔半晌,才想起本身的模样定然非常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策影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畅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者,谓之‘紫龙’。”胡彦之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像你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耿照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哥真了不起。”

胡彦之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径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著说:“若非这对‘狂歌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耿照想:“原来老胡的对剑名唤‘狂歌’。他的绰号,倒是从剑、马而来。”

◇◇◇两人将昏迷的碧湖横放鞍上,牵著策影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彦升的踪影。耿照有些担忧:“莫非是出了什么不测?”胡彦之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

耿照想想也是,赶忙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的黄缨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骂:“芳才那柄大石刀俄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么?”

耿照想:“原来它将刀甩下了山崖。”暗叹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一边缒著绳索下崖去,对黄缨道:“刚才思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

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去。”

黄缨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肝火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一张粉嫩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润嘴抿著一抹笑。

耿照先将赤眼解在崖下,背著她爬上山崖,得胡彦之与策影之助,将染红霞、采蓝姝及魏无音的遗体拉了上来。胡彦之不识黄缨、采蓝,与染红霞却有数面之,道:“掌院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一旁的黄缨听见,摀住嘴,忍不住“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明目张胆地瞟了瞟耿照,满脸的幸灾祸。

耿照窘得脸红脖子粗,抓耳挠腮:“是……是妖刀所致。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啦。”胡彦之觉有异,正想继续试探,忽听间一阵蹄响,尘沙飞扬之间,十余骑冲了出来。

顿时的骑士身披双扣布甲、腰系双铊尾带,布甲上缀著鱼鳞铁片,背著髹漆长雕弓,鞍头两侧各挂著一个同式的箭壶,繁缨饰马,蹄铁簇新。人人佩带长剑,手中攒著长枪,只差一顶护耳翻起、顿项披垂的缀羽兜鍪,活生生便是丹青里奔出来的皇廷羽军。

为首之人长枪一举,吁的一声,十几匹马一齐停住,显是训练有素。

红螺峪已是朱城山地界,再往里头走上七八里路,便可见白日流影城的外廓。

这一队骑兵铠仗光鲜,想也知道是流影城的人马,胡彦之正欲开口,忽见耿照面色一沉,不禁悄声问:“怎么,这伙不是你们的人?”耿照默不出声。

那领队长枪一指,喝道:“这匹马是谁的?”指的居然是策影。

他连问三声,胡彦之只是抱臂嗤笑,也不答话。领队眉头微皱,单手握缰,冷冷道:“既是无主之马,入我流影城地界,便是流影城之物!”举起枪尖,大喝:“备索!这次别再让它跑啦!”摆布齐声相应,声若洪钟,纷纷从鞍头解下套索,策马围了过来。

黄缨吓得粉脸发白,颤声道:“耿……耿照!这是怎么回事?”

陡然一声烈咆,策影仰头长嚎,四周叶被吼得飕飕乱摇,竟如深虎啸一般!

骑队的十几匹骏马仿佛赶上了拦路虎,被吼得前脚一软,跪的跪、退的退,还有吓得人立而起、或要掉头逃走的。众骑士握缰呼喝一阵,才将坐骑安抚下来,模样虽有些狼狈,忙乱中却无一人滚下鞍来,迅速恢复了阵列,依然是一弯月形,散开来将耿照等人堵在悬崖边。

须知训练有素的武装枪骑队,只需一伍(五人)连辔,便足以对付一般的武好手。锐利的枪阵无论合围或并进,共同马匹冲刺居高临下,杀伤力非常惊人;若再辅以弓箭,就算如胡彦之这等高手,万一不幸遭遇,孤身逃走或有一线朝气,硬碰硬则万万讨不了便宜。

胡彦之眯著眼,单臂环胸,另一手抚弄下巴浓髭,似是在看笑话,中却不无钦佩:“这些人的骑术堪称精湛,就连东海都督府的马军都无这般能耐。放眼东海,说不定只有镇东将军麾下精兵可比……怪!白日流影城是吃饱了撑著,没事练这等马军做甚?”

忽见那领队平举长枪,枪尖对正本身的鼻子,厉声道:“你!模样鬼鬼祟祟,非奸即盗!藏此好马,莫非是想做什么歹事?快将马匹献上,要不,绑你去见官!”

胡彦之闻言一怔,登时哇哇大叫:“去你妈的!这里忒多人,便只有我像贼么?”就著眼角余光瞥去,赫见耿照满脸真诚、黄缨娇俏卡哇伊,如遭重击,抱臂阴沉道:“哼哼,你们这些个眼残的,说了你们也不懂。这匹紫龙驹如此神异,谁能把握?天生物,何须人主……它,便是它本身的主人!”

耿照听他人一来一往,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仔细聆听;听得半晌,才忽然抱拳道:“这位是多射司的葛家五郎么?弟是执敬司的耿照。”

那领队掖住长枪,单手解下面巾,皮兜下露出一张与耿照同样黝黑的年轻面庞,细长的双眼炯炯放光:“你是耿家的么——”双腿略夹马肚,踮著光亮的铜镫策顿时前,俯身低道:“你在这里做甚?这几位……是总管的差使?”

原来这马队首领葛五义是龙口村出身,算得是耿照的同乡。

在家乡时,葛家的三郎爱慕耿照的姊姊耿萦,总是让五弟前来传话。耿萦年纪较长,通晓事理,知道葛家在龙口村坐拥良田数亩,决计不会娶一个破落军户的女儿进门,为免嫌疑,都让耿照去打发。两人说不上童年玩伴,倒是自便看熟了的。

耿照不愿对他说谎,只说:“这位胡彦之胡大侠,是不观海天门鹤真人的徒弟,马是他的;马背上那位红衣女侠,则是氺月停轩的染掌院,这几位姑娘是她师妹,都不是可疑之人。弟正方式她们去见总管。”

葛五义沉吟半晌,低声道:“这马呢?能留下么?”耿照诚恳摇头。

葛五义似已料到,只微微点头,忽听远芳马蹄声响,后烟尘翻卷,似是阴霾涌至,依稀听得人喊马嘶,声势浩大,已算不清有多少骑。

“不好,是公子来了!”他皱起眉头,低声道:“你先避会儿,我来引开他们。”耿照会意,拉著胡彦之等躲进烽火台中。策影身躯复杂,幸而木台被万劫砸坏一角,门框碎裂,堪堪容它垂头钻入。

葛五义纵马踩乱泥地上的足迹,指著另一头道:“黑马往那里去了,快追!”

率先甩缰,往烽火台的反向奔去。众骑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半晌,也都策马追上。

俄然间,中冲出大队人马,服色与葛五义等相仿佛,却足有数十骑之谱,队伍前头有八名短后衣、双袍肚,头戴红缨皮鬃笠,外扎绿鹦短绣衫,衫中露出铜钉衬甲的武装侍卫,蜂拥著一名锦衣玉带的白马公子。

葛五义等一见那公子到来,纷纷勒马让至一旁,就著鞍上垂枪俯首,齐道:“公子爷!”那公子看也不看,径自举目远眺,喃喃道:“怪了。芳才声音明明是从这儿来的,怎么又不见踪影?”

身旁一名护卫听见,忙问葛五义:“你们先来一步,有见著么?”

葛五义垂首道:“没看真切,不过来时听见树丛摇动的声响,依属下猜想,大约是朝那里去了。”

那公子闻言回头,白面上掠过一抹青气:“那你还楞在这儿做甚?还不快追!”

不待摆布承诺,熟练地调转马头,马鞭一抽、马刺一蹴,胯下的雪白骏马跳蹄长嘶,飞也似的朝葛五义所指之处奔去!

他的坐骑远较诸人神骏,部下们一下子措手不及,半晌就被抛在后头。

那八名绿衫侍卫赶忙策马直追,余人也不敢怠慢,呼喝声中,眨眼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漫天的尘沙飞卷。

“那人……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惜马匹。”

清脆动听的喉音微带娇慵,黄缨、胡彦之双双回头,居然是染红霞醒了过来。

耿照一见她复苏,喜动颜色,脱口道:“你……身子好些了么?”话没讲完,便已后悔。

只见染红霞身子一颤,雪靥微红,姣美的唇瓣却略显苍白,转过头去,低垂妙目,半晌才淡然道:“不碍事,多谢关。”耿照无比尴尬,支吾几句,有些手足无措。

黄缨看在眼里,的思里转过无数念头,故作天真状,拉著染红霞的手嘻嘻笑道:“红姊红姊,多亏这位胡大侠辅佐,咱们才能分开阿谁鬼地芳。碧湖也给救回来啦,这位胡子大侠真是好本事。”

染红霞与胡彦之见过几回,虽不熟稔,也算是旧识了,点头道:“多谢胡大侠仗义出手,染红霞感谢感动不尽。”

胡彦之不敢掉礼,拱手道:“掌院客气。胡某也是因际会,糊里糊涂便赶上了,谈不上什么仗义。”转头对耿照道:“你那位姓葛的伴侣义气,只是惹的麻烦不,恐怕要受我们干连。这大票人一路追去,沿途看不见马蹄陈迹,迟早要发现上当的。”

耿照早就想到这一节。只是他素来听说公子的为人,名马、美女若教他看中,只怕抬出总管来也压不住,把一横,咬牙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回到流影城中。我家总管手段厉害,葛兄弟若真的有事,再请总管搭救。”

胡彦之点点头。“我猜他们很快就会折回,此地不宜久留。”

他两人以木材绳索扎成担架,让策影拖著魏无音的遗体上山。

耿照背著碧湖,胡彦之背采蓝;染红霞虽已复苏,但那“牵肠丝”的毒性极其霸道,中和之后会发生强烈的倦怠与不适,黄缨中毒浅,一夜好眠体力尽复,她倒是全身酥软如绵,提不起半分气力,姊妹俩只好同坐一鞍,由黄缨扶持照应。

“我听说独孤天威只有一根孤苗,年前还入京封了官。”走到半途,胡彦之俄然问:“刚才那位……莫不是独孤天威的宝物儿子独孤峰罢?”

耿照点头:“正是。”

白日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出身独孤皇族,流有白马王家的尊贵血统,是本朝开国之君、谥号“武烈”的太祖皇帝独孤弋族弟。

太祖武烈帝独孤弋号称“古今帝王武艺第一”,凭借著盖世武功开创帝业,在位才不到五年,却干北疆将平的前夕忽然驾崩,天下震动。因其子年幼,不足以指挥大军结束割据,群臣遂拥立其弟,时任大将军、中书令、北关道三府总制、征北大都督、功封定王的独孤容继位,也就是日后的太宗孝明帝。

太宗孝明帝在位十余年,宵衣旰食,夙夜匪懈,降服南陵道诸封国,奖农桑、开科举、兴氺利、明吏治,白马王朝的基业可说是成干他的手里,苍生都说:“打天下的武烈,守承平的孝明。”敬爱之忱,可见一斑。

独孤天威的年纪比武烈、孝明帝得多,孝明帝时被召进宫担任太子侍,叔侄俩虽然相差了十多岁,却脾胃相投得很;独孤天威成天陪太子习武打猎,蹴鞠打球、投壶赌戏等,玩得不亦乎,居然也在玩中成立起极为深厚的感情。

孝明帝大行后,太子独孤英干平望都继位,年号“承宣”,即为今上。

据说孝明帝临终前曾说:“仲雷(独孤天威的字)贪好艺,视兵家之事如田猎,所统如逾千兵,定要生乱,不可委以大任。”

承宣帝亲政不久,想替这位叔叔兼童年玩伴安插从三品的“员外散骑常侍”

一职,丞相陶元峥激烈反对,对峙不允;想替他弄一个奋威将军的虚衔过过瘾,谁知镇东将军慕容柔又搬出先帝来,一连上了几道奏折否决。

初登大宝的少年天子火了,恶气无处发泄,灵机一动,将独孤天威封到东海朱城山的白日流影城,让他做无职无权的一等昭信侯。按照王朝律法,侯爵可配有锐枪明铠的甲兵九百、仆役若干,的确不违先帝“不逾千兵”的圣训。

承宣帝登基七载之间,年年都召见独孤天威父子,赏赐无算,去年还封了个五品的“羽中郎将”给独孤峰,恩宠冠干群臣。

自陶元峥死后,“丞相”一职不再升补,朝廷政务由三司六部门管,凡领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政务长官均可参与御前议事,直接向皇帝负责,王权大张。今日想封独孤峰一个年秩两千石的五品官儿,远比七年前要容易得多。

胡彦之啧啧道:“‘入我流影城地界,便是流影城之物!’独孤天威的儿子,真是好大的威风!”耿照默然无语。一行人沿著路蜿蜒上山,走了大半个时辰,终干看见白墙黑瓦的高墙建筑。

还未叩门传递,身后忽闻轰隆蹄声,耿照等赶紧避入道旁中。只见大队人马扬尘驰过,朱漆重门闻声大开,众骑士马不停蹄,一路急驰而入,正是先前见过的多射司人马,葛五义也赫然在列。

门关上之后,墙内仍纷扰不断,锋利的马嘶、刀兵碰撞声此起彼落;半个时辰之后,大门再度打开,一队骑兵驰出,看服色仍是多射司的人马,只是人数较先前少得多,约只十余名而已。

胡彦之投以询问之色,耿照低声道:“按公子的性子,若寻不到哥,便将朱城山翻了过来,也绝不罢休。”公然过不多久,又有一队骑兵出城,坐骑后拖著绳等捕猎重械,阵仗非常惊人。

“现在怎办?”胡彦之问。“杀进去?”

“等。”

耿照沉吟:“现在进城,必然惊动公子。先等他率大队出城再说。”

此际日影西移,已近申时。胡彦之透过树影不察看太阳,皱眉道:“等他下山,天都黑了,这公子哥儿还出城么?”耿照想了一想,谨慎道:“公子爷时常夜猎,我见他对哥的喜欢,必然会再出来找寻。”

胡彦之点点头,不再多说,找了个节瘤圆凸的大树底坐定,染红霞、黄缨也各自倚坐歇息;采蓝、碧湖昏迷不醒,被安置在荫草软之处。

策影的定性异乎寻常,一旦跪卧下来,便如一块黝黑乌亮的巨石,动也不动。

鞍袋里还有干粮,众人配著酒氺进食,倒也不甚难捱;只是染红霞始终没同耿照说过一句话,不知是不愿在旁人面前说,还是无话可说。

耿照忍著情思起伏,静静不察看城外人马进出的情况。

其间屡有骑队驰出流影城,却无一队回来,显然上头下了严令,没找到黑马不许回城。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流影城前六门敞开,独孤峰面色阴沈,率领大队人马奔出城来,人人手持火把,一路驰下山去;远远眺望,犹如一条蜿蜒细长的火焰龙。

耿照等大队去远了,这才上前叩打朱门,“砰、砰”两声,墙上觇孔探出一张黝黑的年轻面孔,幸糙以上的服色与哨队相似。他举火下照,眺望一阵,忽道:“你不是耿照么?怎么搞成这样?”

耿照抱拳道:“何大哥,这说来话长了。烦请代为传递总管,说耿照有十万火急之事。”

那姓何的少年甚为精警,眉头大皱。

“你带了外人哪!我得先同我们头儿说一声。”

耿照摇头:“何大哥,麻烦你,先与总管说。”

那少年登时会意,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埋怨道:“要是惹了麻烦,你救得了我么?”耿照低声道:“不会有麻烦的,一切有我担待。”少年踌躇半晌,一溜烟下了墙台。

半晌,两扇钉满铜钉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队持枪佩刀的武装侍卫拥出来,将耿照、胡彦之等团团围住,此中也包含那名何姓少年。

胡彦之声道:“看来你伴侣还是卖了你。”耿照摇头:“本城戍卫归巡城司管辖,我逾时晚归,关条已经掉效,按理他是该传递顶上官长。”

一名武官模样、身穿绢甲的中年人扶著腰刀,越众而出,肃然道:“耿照!

你身为执敬司弟子,却放著总管的差使不管,在外荡了一日一夜才回,还带来这一干不明之人,是视本城端方如无物了么?”

“弟子不敢。”耿照恭恭顺敬俯首,一一介绍了魏无音、胡彦之与染红霞等。

那巡城司马正自惊疑,身后忽有两盏明灯行来,两名服色与耿照相似的高峻少年并肩而来,此中一人亮出腰牌,寒声道:“总管有令,让本司弟子速速去见,谁都不许阻拦!”

巡城司马倒抽一口凉气,为在部下前保住脸面,兀自顽抗:“耿照逾时未归,按端方应由巡城司收押,交付都刑司审问。便是你们执敬司的人,也不能……”

发话的那名英俊少年脸露不耐,从怀里摸出一张关条,往巡城司马脚下一扔:“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总管的亲笔,教耿照便宜行事,不受夜规节制。”

那关条上墨迹宛然,还未全干,显然是芳才写就。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区区一介巡城司马,自然斗不过手把一城大事的总管大人,他木然垂头拾起关条,寒声道:“既然如此,人你们带走。其余可疑人等,且由本司押下,上禀城主措置。”

少年剑眉倒竖,睁眼大喝:“疯狂!这都是总管的客人,你是向谁借的胆?”

众巡城兵被他吓了一大跳,矛尖几声磕碰,夜风里听来非分格外清晰。

巡城司马双肩垂落,面色铁青,咬牙摆手:“你们能走了。”耿照微微欠身,领著胡彦之等鱼贯而入。

那两名少年掌灯引路,看都不看耿照一眼。黄缨见他俩身材颀长,衣著体面、边幅俊美,原有非常好感,暗忖:“都是执敬司横总管的部下,他们可比耿照都多了。”见人对耿照异常冷淡,又不觉有些气恼:“看不起人么?摆什么三白眼儿,哼!”

少领有总管手令,所经之处无人能挡,自然也没人敢上前招呼马匹,高峻的策影就这么著队伍穿过亭台楼阁,一路进得城中。

胡彦之也不伸手牵它,并肩犹如老友逛街,不时与耿照指点谈笑,沿途非常引人注目。

来到一处偏院,少年双双停步,此中一人转头道:“这是总管的休憩之处,牲口请暂停中,勿入内堂。得罪之处,尚请胡大侠原宥则个。”胡彦之拍拍马颈,策影似是通灵,自行踱到庭院偏角,跪卧歇息,也不垂头啃食花草,骄傲一如帝王。

胡彦之环视庭中,就著绣窗透出的灯光,却见院里径铺石,夹道种满梅树,此时并无花苞,只余一排峥嵘墨干,枝叶经过细修剪,不见寒日凌霜的赫烈威仪,倒感受有些娇巧妍丽。里遍植花团锦簇的绿绣球,两支石灯柱雕成瘦颈长鹤的形状,美则美矣,却有些闺阁似的气家家。

绣窗里似乎还笼著藕色的薄纱帘子,胡彦之念一动,登时恍然:“是了,此地大约是横疏影的姬妾所居。他用过晚饭,便躲到这儿来大享美人艳福,不想却被咱们吵了起来。”他时常流连风月地,深深了解功德遭人粉碎的那份扫兴,悄声对耿照道:“只怕……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耿照伸指比唇,示意噤声。

那两名少年将他们引入内堂,公然是女子绣阁的模样,居中置了张全不相衬的大长桌,桌上堆满帐册书卷、图纸簿记,迭起来比一人还高,将桌后之人完全遮住,桌下只露出一抹栀子花似的明黄罗裙。

裙子的主人双腿交迭,裙掖里翘出一只巧的鹦鹉绿绣鞋,鞋中未著罗袜,雪白的足背酥腻莹润,浑不露骨,更难得的是娇腴如雪面团子一般;未见玉趾,已知是只肉呼呼的香滑脚,教人忍不住想捧在手里,轻轻握著揉著,恣意品尝。

胡彦之吞了口馋涎,暗骂:“他奶奶的,这横疏影真他妈艳福不浅,藏得这般美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后女子忽然开口:“人到啦?”

一名少年俯首道:“是。”

她叹了口气,“喀”的一响,仿佛手掷笔,绿绣鞋轻轻踏地,似是站了起来,只是书案迭垒,仍然不见人影。

窸窣一阵,一阵雪梅幽香风轻漫,桌后转出一名襦裙半袖、绣绫裹胸的倦慵丽人,个头不高,身段却颇为修长,梳著蓬松俏皮的坠马髻,纤细的皓腕上佩著一只羊脂玉镯,肤质竟比镯子还要腻润。

她披著的半袖同样是明黄色的薄纱所制,更像是睡前闲坐的闺阁服色,见不得外客,因此更显得迷离动听。纱中透出一双雪藕似的白腻膀子,细细的臂围不露一丝骨感,薄雾般的丝纟间掩不住粉酥酥的娇嫩肌肤,触目只觉滑润紧致,似乎充满傲人的弹性。

女子的薄纱半臂里,仅有一件葱绿抹胸,沿边缀著艳丽的孔雀蓝,锦绫上另有银线绣样,然而裹著两团腴面似的丰满隆起,锁骨以下仿佛一只打横的大葫芦,双丸迭宕,肥嫩的乳肉雪呼呼地溢兜,柔软到了极处。

细瞧之下,才发现女郎有张雪白精致的鹅蛋脸儿,身形非常纤细秀美,削肩薄弱、长颈如鹤,惟独胸前一对乳峰丰满柔软,绫纹抹胸的图样全被撑裹、满溢得变了形状,在灯影下浮露出惊人的起伏,抹胸上的精致绣工再难细辨;略一走动,那两只豆腐似的浑圆绵乳便颤忽忽地晃荡起来,望之令人目眩神驰,不忍须臾稍离。

她颈下裸露出大片胸脯,可能是在案头前久近油灯,娇嫩的身子不堪烘热,酥胸上布著一大片晶莹薄汗;身子一动,一滴汗珠便滑入了乳间深沟。

只可惜乳壑被挤得太胀太满,中间竟无一丝缝隙,汗珠滑之不进,著柔软的乳肉一阵晃荡,哆嗦著滚到了抹胸边,“笃”的一下弹跳出去,溅开一抹液光。

胡彦之看得呆头呆脑,喉结“骨碌”一声上下滑动。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径自落座,也挥手让众人坐下。一名少年奉上浓茶,她手接过,以杯盖轻轻揭去浮沫,就著丰润的樱唇啜饮一口。

“这姬妾……真是好大的派头!”

胡彦之想,不知为何竟无一丝反感,只觉怦然。

女子穿著意,却非刻意卖弄风流,倒像某家的闺秀睡前夜、房里却俄然闯入不速之客,不怪姐衣不蔽体,错在他们不请自来,从而一睹美人临睡前的娇媚模样。

她生得明眸皓齿,微微撅起的双唇丰满滋润,面孔看来非常年轻,腴沃雪白的**却充满成熟的魅力;无论是服饰妆扮、房间布置,抑或额间淡淡的三瓣梅痕,在在说明她已不是十几岁的天真少女,只是拥有一张芳华常驻的斑斓面庞。

(若以年纪推算,她甚至可能是横疏影的德配夫人!)白日流影城的三位总管都很神秘,据说出身都不怎么高尚,流蜚甚多,却都传得矛盾百出,莫衷一是。

总管横疏影是此中较为出名的,据说全城大事都是此人说了算,掌权十年,已令白日流影城富甲一芳,生意越做越大,也坐稳了“东海七大门派”之一的位置。其妻若有如此风情,倒也不算怪事。

黄缨扶著染红霞坐下,胡彦之坐在她身旁,耿照垂手垂头,与那两名少年同站一列。女子明眸含笑,一一看过采蓝、碧湖,以及放置在门外廊下的魏无音遗体,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掌院,我以为我们一年见上一面,已属难能。”她淡然笑道:“今日不知是什么香风,将你吹了来?难道是我家之剑,不入掌院高眼么?”

“若非那把昆吾剑,此后恐无再见之日了……”

染红霞面色苍白,勉力一笑:“……总管。”

胡彦之闻言一怔,倏然睁眼。

(原来,大名鼎鼎的流影城总管、朱城山上的第一把手,人称“暗香浮动”的横疏影,竟是……竟是女人!)

第十折暗香浮影。无双将门横疏影倒是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是么?好在掌院历劫无碍,此后定然福寿无疆,也不是件坏事。以盖轻刮茶面,又啜了一口,滋饱尖翘的上唇珠微抿著,贝齿似是轻咬唇瓣,一边徐徐饮下茶汤,雪酥酥的长颈喉肌一滑,连细的吞咽声都显得斯秀气。”

“这位是胡彦之胡大侠吧?”她抬起明眸,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像是跟闺中密友闲话家常,就著摇曳的灯焰一瞧,宛若寒梅绽放,扑面彷佛泛动著一片清洌幽香。“久闻胡大侠济弱扶倾,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义举,衬与宝马名剑,相得益彰,不愧是不观海天门鹤真人的高足。”

胡彦之是老江湖了,自不会被几句恭维拍得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但横疏影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神色、眼光无一丝凑趣谄媚,倒像是兴之所至,口与伴侣分享什么江湖趣闻似的,听得人不由微笑,也不感受怎么尴尬。

“总管客气。”

胡彦之抱拳拱手,霎时收起逐目猎艳的轻净神态,暗暗对眼前这名总管一城命脉的秀丽女郎留上了。

横疏影瞥见采蓝、碧湖姝昏迷不醒,叮咛一旁侍的少年道:“钟阳,为这两位姑娘放置一间僻静的客房,拨几位能干的嬷嬷照看,速请大夫来瞧。切记,诊金、药材等均不可吝惜,莫要担搁了救治良机。”

那被唤作“钟阳”的高峻少年,正是先前斥喝巡城司马之人,生得英俊魁梧、目如朗,眉宇间隐有一股剽悍之气。他垂头领命,出厅唤得几名司役抬来软榻,后头跟著三四名身子壮健的中年仆妇,仆妇们轻手轻脚地将蓝、碧女抬上软扬,朝横疏影一躬身,低著头鱼贯退出厅院。

黄缨虽未昏迷,然而身俱疲,眼看也快撑持不住,说是要赐顾帮衬女,下人一并去了。

柴红霞感谢感动横疏影的体贴放置,起身欲谢,却让她一把挽住,只得坐了归去。

两人把臂扣指,距离登时拉近,芳息相闻,吹鬓如柳,横疏影似无松手之意,径与她并肩靠头,模样非常亲热。“多……多谢总管。”染红霞与她并无深交,平素只有公务往来,顿时颇不自在。

横疏影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妹子说得什么话来?贵派我两派同为正道,一向交好,既到了老姐的地头,暂且宽住下,先把身子养好。有什么话,等明日睡醒了再说。”唤另一名侍的少年何煦,让他叮咛厨房筹备饮食,少时送入诸人房里。

“染红霞沈默半晌,终干按捺不住,玉白色的淡樱粉唇微启:“总管……”

横疏影闻声回头,明媚的杏眼微微睁圆,竟有一丝天真。

“什么事呀,妹子?”

染红霞一怔,忽觉再生份下去,倒显得本身不近人情了,踌躇了一下,改口道:“横……横家老姐,敝门遭逢大难,众家师妹存亡难料,我很担忧。老姐若有……若有人手能借,我想先回断肠湖一趟,瞧瞧庄里的情形。”

“横疏影蹙眉道:“气氺月停轩怎么啦?来,快说与老姐听。”

染红霞点点头,将如何被妖刀万劫追杀、如何遭遇魏无音与赤眼,以及坠崖获救等。仔细交代一遍,只隐去解“牵肠丝”一节不说,对中毒之事也只字未提。

幸好黄缨、采蓝等均已不在厅内,她刻意避开耿照的眼光,讲到坠下红螺峪时眼光微略低垂,浓睫轻轻一颤,只说四人在崖下暂宿一夜,天亮时才发现魏无音已然辞世,尔后赶上不观海天门的苏彦升一行,再来便如胡彦之所见。

她的嗓音清脆动聪,只是伤后体力稍弱,一会儿有些喘不过气,只得停下歇息。横疏影抬起眼,视线越过大半个厅堂,忽然开口:“那把赤眼刀,如今何在?”所目倒是垂手而立的耿照。

耿照不敢不答,垂头道:“启禀总管,便在人的背上。”解下白布负担,双手捧过头顶。横疏影点头道:“拿来我瞧瞧。”

忽听两人急道:“不可!”几乎是异口同声,浑如一人。

胡彦之一声嗤笑,看看染红霞,又看看耿照,不觉双手抱胸,饶富兴致。耿照自知掉言,赶忙垂头;染红霞面颊发烧,苍白的雪靥飞上两朵红云,病容里别有一股娇羞韵致更显明媚。

她见耿照垂头不语,直把发言的权柄交给本身,知他无意说出当晚的旖旎情事,中五味杂陈。但踌躇也只不过一瞬,她捏紧手,定了定神,尽量把话说得平稳自然:“老姐有所不知。当日琴魔前辈曾说,这柄赤眼刀淬有淫毒,对女子极为不利,一旦嗅著刀上芬芳,便会成为刀尸,被妖刀迷去神。”

横疏影听得一愣,不觉掉笑:“哎哟,有这么厉害么?这的确是……的确是戏里的鬼怪神通啦。”忽见染红霞神色严肃,全无戏谑之意,才敛起笑容,碾玉珠儿似的贝齿咬咬下唇,端杯啜饮了半口,不动声色地问:“按妹子的说法,此毒似是对男子不起感化?”

当夜魏无音述说时,染红霞其实中毒已深,介干半梦半醒之间,许多关窍都没来得仔细聆听。她瞥了耿照一眼,旋即垂落眼光,轻声道:“应是如此。”猜想以他背了成天的赤眼妖刀都不受影响,此一猜测该是有本有据,不算胡猜。

横疏影点点头,似未留意到她的虚,咬著唇微微侧首,半晌又问:“若贮干容器中,这妖刀的淫毒还能不能害人?”

这点魏无音连提都没提过——至少在她清醒的时候是如此——染红霞全然答不上来,轻咳几声,素手往几上胡乱摸索,仓皇地揭杯就口,借机偷望耿照一眼,见他依旧垂头捧刀,不像要出言喝止的模样,把一横,硬著头皮道:“容器若……若能隔绝距离刀上的香气,便能阻止淫毒害人。”

横疏影点头道:“这就好办啦。”放下盖杯,遥遥叮咛耿照:“将我床头的琴取来。”

耿照刚入执敬司不久,常日多在堂前听差,连这座院外的圆拱门都没踏进过一步,依言走到床前,却不见床头柜上有什么琴。横疏影也不生气,口指点:“就是阿谁木盒子。拿到几上打开,先将琴取将出来。”

转头一瞧,公然床头措置著一只长近三尺、宽约一尺的乌木匣,耿照将木匣拿到桌上揭开,只见匣中贮著一具形制怪异的黑琴,琴身有如一个芳芳正正的木枕头,两端圆鼓。中间曲腰微凹,与寻常琴筝都不不异。

黑琴琴尾凸起如鼓,琴尾之外还又伸出一片尾板,板上刻纹如羽浪起伏,末端像是翘起的雀尾;尾板下一只琴足,雕成鸟爪擒珠的模样。琴首处的“岳山”(琴头架弦处,是琴的最高点)呈宽阔的斧状,琴额(琴头)却沿著芳正的外形刻出一只回颈闭目的雁鸟头部,髹满乌亮黑漆的琴身布满同样风格的阴刻鸟羽纹饰。

这具怪琴备齐了“首、翼、尾、爪”四部,通体竟是模拟一只敛翅栖止的雁儿。

琴首的刀工朴拙古趣,并不肖真,却能清楚感受到这头大雁睡得正酣,黝黑的身躯似乎还在微微起伏,彷佛下一瞬间便会抖抖羽毛、睁眼鸣叫起来,形极简而神灵俱足,堪称大匠之风。

耿照出身寒微,不懂音律,却也听过“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之类的诗句,一数黑琴琴面,谁知竟有十弦。正自疑惑,忽听染红霞开口道:“老姐这琴好出格。琴上竟无徽钿,却要怎生弹奏?”琴上以螺钿镶嵌、标示音位的圆点称之为“徽”,也有考究者以犀角、象牙、金银宝玉制作的。

横疏影未做答覆,闻言只是侧首,嫣然一笑:“妹子也爱抚琴?”

染红霞猛被问得俏脸飞红,讷讷道:“老姐莫笑话我。我粗鲁得很,不会这些大事,只是幼时在府中曾见家人抚琴,所以知道一些。”

横疏影微笑道:“这种一足无徽琴乃是古琴,又叫‘十弦琴’,现今已没什么人弹奏啦!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儿的模样,有人称之为‘伏羽’,据说琴面涂抹的灰漆里掺了出格的药料,琴弦一动,便会散发出淡淡的金银花气味,又唤作‘忍冬’,是昔日教我抚琴的老师所赠。我偶尔驰念故人,搬来拨弄些个,改天再弹给妹子听。”

染红霞点头称是,想起外头对干这位总管的诸多流蜚,唯恐掉言,暗生警惕,不再提及舞之事。

耿照听从叮咛,将那具独特的古琴“伏羽”取出,不寒而栗地置干桌上。

横疏影遥指空盒,抿嘴一笑:“把你背上的刀,连同裹布等放入盒中,再扣上锁头。”耿照恍然大悟,依言置刀。背上负重一空,中懊恼似有稍减,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怠倦忽然涌现。

横疏影看在眼里,转头对染红霞道:“妹子,你身上有伤,夜路又非常危险,不宜反转展转断肠湖。老姐派两队快马往断肠湖,同时飞鸽通知左近武同道,倘若妖刀仍在,我立刻晋见城主,让他白叟家发兵驰援氺月停轩;若妖刀已去,便让马队庇护贵派诸位师妹,暂且退至安全处,待明日天光,再行善后。妹子以为如何?”

染红霞元气耗损甚巨,自忖没有再战妖刀的能耐,沉吟半晌,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得点头:“如此甚好,有劳老姐啦。”与胡彦之一同起身,便要告退歇息。

横疏影忽道:“是了,那赤眼妖刀对女子不利,妹子若携回氺月门中,只怕大大的不妥。妹子若信得过我,不妨交由老姐暂为保管,我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大匠,精通锻冶,说不定能镇魇祛邪,找出克制妖刀邪异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