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朦胧地醒来的时候,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些不舍。
他确实有挺长时间没有睡好过了,自从那一天晚上和小泽清人谈过话,他就觉得喉咙里哽了一块骨头似的不舒坦。无论是吃东西的时候,还是走路的手,睡觉的时候还是洗澡的时候,他都会感受到一阵胸闷和不安。
虽然这种感觉好像没什幺道理,因为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出现过什幺他做得非常过火的事情,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幺事情发生了。
直觉这个东西确实很难说清,但是直觉可以搅得人心神不宁。
眼下的淤青是他失眠的证明。他也不是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以后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但他清晰地记得梦中他所显示出来的暴虐和冷酷,简直不近人情到了怪物的地步。
他讨厌那些梦。
而昨晚他似乎睡得很熟,是发生了什幺吗?好像没什幺特别的,就是张医生在身边而已。可能是因为张医生就是他所知道的、身边最暴虐和冷酷的人,所以他反而睡好了?这叫以毒攻毒?
楚天磬很快就放弃了这个随意的猜测。他在床上懒懒地躺了一会儿,享受着难得的、畅快的睡了一觉之后满身轻松的感觉,然后他坐起身,穿上床头的衣服。
应该是张医生为他准备的,穿着有些长了,不太合身,好像是张医生自己的衣服。没道理张医生会忘记给他买合身的衣服,他想了一会儿,想起来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他穿着张医生的衣服醒来后对方细微的表情。
嗯……张医生喜欢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这个小小的趣味其实还挺正常的,楚天磬以前自己也喜欢让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女朋友赤身裸体地套着他的衬衫和短裤在屋子里晃,这让他有一种完全占据了对方的感觉。
不是吧,他觉得有些好笑,张医生也会有这种……正常人类的占有欲?他以为像是张医生这样的死变态,都会喜欢囚禁禁锢之类的play。
要是喜欢他穿什幺衣服,那也应该是喜欢穿着束缚衣才对。
他摇摇头,将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抛到了脑后,转而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不知道为什幺,今天张医生没有来叫早,他打理好自己之后就出了房间,正好看见张医生从门外进来。他穿着运动服,额头上微微有些汗迹。
……他头上的绿字也变浅了。
楚天磬有些不敢相信,他仔细地瞅了瞅,才能确定这是真的。
“早啊,张医生。”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非常镇定地说,“晨跑去了?你带豆浆油条了吗?”
“今天不吃豆浆油条。”张医生走近了,楚天磬闻到一股汗味,但不是难闻的臭味,就是男人刚刚流过汗以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对他敏感的鼻子来说,这种味道有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
他情不自禁地侧过头,在错肩而过的时候嗅了嗅张医生。
“我熬了粥,做了煎蛋。”张医生慢慢说完了下半句话,忽然又说,“您刚才……是在闻我吗?”
“嗯。”楚天磬点头。
张医生就有些苦恼似的:“那可糟糕了,我不习惯用香水。您闻到什幺了,大少爷?”
“闻到你了。”楚天磬说,“非常清晰的味道。”
“我希望我闻起来不会很讨厌。我才刚跑完步回来呢,大少爷,这时候突袭也太让人无法防备了。”张医生半真半假地说。
他们错肩而过,楚天磬去餐桌上吃早餐,而张医生进浴室洗了五分钟的澡。他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地发现楚天磬坐在餐桌前等他。
桌子上摆着两碗粥和两个煎蛋,煎蛋嫩呼呼的,黄金色,表面还撒了葱和胡椒面。桌子的另一边摆着一碟子咸菜,颜色很漂亮的泡萝卜,几粒红辣椒和青辣椒点缀在上面。
“洗好了?”楚天磬放下手机看了张医生一眼,“吃饭吧。”
张医生什幺也没说,他也不知道该做什幺,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他们安静地吃完了早餐,然后楚天磬还拿了碗筷去洗了。
“您看上去心情很好。”张医生靠在厨房的门口说。
“是啊,刚从日本回来,我爸给我放了假。只是要辛苦一下祝礼了。”
“……”张医生高深莫测地看着楚天磬,“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楚天磬洗好碗,在一边的擦手帕上擦了擦手,“那你是什幺意思?”他摆出完全不懂的脸来,“对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体检吗?”
“我看您非常健康,大少爷,除了有些睡眠不足。”张医生说,“一个月一次体检对您来说有些频繁了。”
“小佑怎幺一个月一次就不频繁。”楚天磬心说不就是禽兽爹偏心吗……
“二少爷和您当然不一样了。”张医生说,“二少爷早产,体弱多病,对他来说,一月一次体检是很有必要的。”
楚天磬愣住了:便宜弟弟身体不好?不应该啊!我没设定过这个啊!身体不好他还怎幺被一群攻折腾!
紧接着他就想了起来,虽然这是一个和他大纲设定非常相似,可以说是相差无几的世界,但终究是有很大不同的。他设定的大方向都没有错,所有人的身份都没有脱离这个范围,但是每一个人的细节,每一个人的身份背景和具体性格,都并非他自己的简单设定。
他们都要更复杂一些。他们每一个人很复杂,完全、远远不是他大纲中的几行字就可以概括的。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值得拿出来写上一整本小说,但是他没有这个条件,他也不擅长这种故事。他给所有人都打上了标签,这标签阻碍了他看见真正的他们。
“小佑他……身体怎幺不好了?”楚天磬低声说,“我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二少爷很爱撒娇,但他生病的时候从来都不撒娇,您以为这是因为坚强吗?”张医生说,“他不撒娇,是因为他生病的时候身体很虚弱,而真正难受的时候二少爷是不愿意让您知道的。他不想您为他担心。”
“……我居然没有发现过。”
我对楚天佑的关心是不是太肤浅和片面了一些呢?我为他挡掉的那些人,是不是有很多都是我的臆想?在这一刻,楚天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自我怀疑之中。
“您不必这样,大少爷。”张医生说,“一个人想要隐瞒什幺的时候,其实是鲜少不能成功的,在关系亲密的人中尤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