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不属于自己,自己那阵子刻意避开周昆,冷落他,才把他赶到了别的女人身边,周昆已经燕子的人,是自己冷了他,推开了他,才让他在夜晚,在白天,在漫长而艰辛的日子里,再也不属于自己……
杏枝是爱周昆的,不仅是因为周昆的皮囊和性格,更不仅是因为周昆炕上远超常人的能力……
日子过得长了,这些都变得淡了,而那些日子长河里,泡沫般默然折射着色彩的故事,却在杏枝的心灵里变得沉实,逐渐化为生命中不变的隽永。
一次次的波折与劫难后,周昆在的杏枝的脑海里不再是那个瘦削俊朗的小孩子,而是一个愿意在自己受言语欺辱时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一个不嫌弃自己的大肚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把自己当女人疼爱并照顾的,那个在自己受辱时不顾人数和体型差距,拼死拯救自己的,真正的男人,自己的军官情人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孩子,可真正赋予这个孩子希望与寄托意义的,是那个守护他的人,可他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而自己,也没办法挽回他了。
孩子已经生下,周昆也不再属于自己,杏枝觉得没理由再留在蓝家。
杏枝提出要回家住却被张巧婶儿拦下,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家,一码事一码办,纵然杏枝曾和周昆有过一段关系,有她在,女儿和周昆的事有了变数;但倘若杏枝回了家,便随时会面临陈光祖的报复和欺负,张巧婶儿确实不忍心见到好好一个人,一个家被陈光祖逼得人死家破,便执意让杏枝留在家里。
张巧婶儿还盘算的就是,万一陈光祖他们顺着杏枝找到周昆,那可就更完蛋了。
杏枝看了看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又想到周昆的过往,唉,没办法,自己家里现在是两口人了,至少在蓝家照顾孩子更方便,更踏实,蓝家人也确实不可能有什么坏心思,再就是杏枝实在舍不得周昆,便留下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两个月眨眼就过完了,转眼就到了年关下,蓝大哥刚升了营长,过年要和长官们四处应酬,便不能回家团圆,蓝家过年少了个人,但周昆现在已经算是蓝家姑爷,加上杏枝母子,今年过年实际上还要比往常热闹些。
蓝三叔领着周昆在家门前,地头里,各放了一挂鞭,又和周昆到那个早就塌得不成样子的土屋前,默默地给兀自立着的院门贴上最后一贴对联。
“叶大叔,小叶子,昆子有俺们照顾,你们放心吧。”
蓝三叔盯着两扇门板上的门神自言自语,略微刻蚀着岁月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沉实的悲伤与思念。
蓝三叔看着快赶上自己高的周昆,这一年周昆长得很快,身子骨也不再和饿狗似的孱弱佝偻,得了充足的食物和女人的滋养,周昆越来越高,越来越壮,早晚会长成马一样壮实机灵的棒男人。
蓝三叔笑了笑,眼角边凝滞的悲伤仍未散去。
“昆子,当年俺和你婶……不,丈母娘,你亲娘,还有你姥爷一家……”
蓝三叔抬起头,露出青须须的胡茬,朝天叹了口气,升腾的哈气云一般从蓝三叔口中悠然升起,烟一般消散在隆冬的冷风里。
张巧婶儿领着杏枝和燕子在厨房里忙活,天刚擦黑就做了一大桌子菜,四凉四热的大菜外加几道点心小菜,火炽炽地凑了一大桌。
一双灯笼高高地挑在蓝家窄窄的院门前,张巧婶儿给红红的灯笼上了亮,等着家里的两个爷们儿回了家,一家人热火朝天地落了坐,便在每人的酒盅里斟满了窖藏的老酒,那酒蓝家每年都酿一些,每到节日都会喝一点,等到了年三十,旧酒喝干,新酒就做好了。
张巧婶儿眉目梢瞟着杏枝,前阵子的争执没有破坏邻里间的感情,只是在杏枝的神色间稍稍添了些复杂与无奈,张巧婶儿端起酒盅张罗了一圈,又单独敬杏枝一杯。
杏枝笑了笑,仰头饮干杯中酒,眼底折射出亮晶晶的光。
张巧婶儿把空了的酒盅递到蓝三叔跟前,撅着嘴,小姑娘撒娇似的让蓝三叔满上。
“跟俺喝一个。”
“喝一个?”
“那么喝一个。”
“成。”
“哗啦啦……”
两盅酒满,蓝三叔和张巧婶儿默契地喝了个交杯,蓝三叔又帮张巧婶儿满上一盅。
打圈轮到周昆,张巧婶儿就爱看周昆红红的俏脸,便有意给不太会喝酒的周昆倒了个满杯。
“咕嘟。”周昆哈腰碰杯,轱辘一下就把酒给周了,酒味从嗓子眼呛得周昆眼睛微红,周昆胸膛里满是辣气,却憋得小脸鼓着也不咳嗽出来。
“傻孩子,咱俩一块喝酒那天娘告诉过你啥了?”张巧婶儿盯着周昆俊朗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稀罕。
周昆明白张巧婶儿意有所指,脸腾地红了,又挠了挠头,面子上挂着些许没能时常相会的愧疚。
“娘,俺其实,挺想你呢……”没等周昆说完张巧婶儿就红着脸乐了,周昆还要说啥,话把儿却让燕子抢去了:“天天都见,有啥想的?你想俺不?”
燕子昂着脸,嘟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昆到。
大伙都让燕子给整乐了,燕子以为周昆没话找话,便“擅自”给周昆解了个围,唯独张巧婶儿和周昆两人心照不宣,彼此心里暖融融的。
可算轮到燕子,燕子没等张巧婶儿把酒盅递过来,便端起自己的酒盅,朝着张巧婶儿酒盅的下沿儿“哒”地一嗑,浅浅地滋溜一口后便把酒盅放下了。
“再意思一口呗。”张巧婶儿看着燕子,隐隐感觉出点不一样:“难得咱娘俩一起喝呢。”
燕子只好端起酒杯,用上嘴唇在酒盅沿儿上浅浅地蘸了一下。
“俺今天不爱喝酒。”燕子端起酒盅,把浓浑的酒一股脑地全倒进周昆的盅里。
张巧婶儿瞅着燕子有点奇怪,原本一个虎崽子似的看见肉就想吃的小丫头,上了年夜饭的饭桌倒什么也不吃了,张巧婶儿到了年节都得拦着燕子喝酒,这回酒盅满满地斟到她面前,她却推说不爱喝酒把酒倒了,张巧婶儿原本以为燕子为了在周昆面前拿深沉故意装的,可大上个月中杀猪前儿燕子还大口吃肘子,漫的满嘴油也没见她擦,那天周昆还陪着燕子喝了不少,到最后燕子醉得吐了周昆一裤子,第二天起早也没见她臊得慌……
张巧婶儿恍惚间坐下,正思忖间,只觉燕子坐得离自己愈发近了。
“娘……”燕子挨住张巧婶儿的肩膀,悠悠地,慢慢地喊了一声。
“啊?”张巧婶儿有些惊讶,看着燕子从不大点长到现在,闺女一直都虎唧唧的,这回咋学着拖长音拿深沉了呢?
张巧婶儿冥冥中觉得燕子此刻的神态似乎变了,既不像孩子的天真,也不像和周昆在一起后的热火,而是一种沉实的情态,幽幽的就像挂着月亮的黑夜,静静地沁润着张巧婶儿的心。
张巧婶儿没来由地回忆起当初和蓝三叔的事,两个十四五的大姑娘小小子看对了眼,草垛边上背着人有了第一次,后来张巧婶儿怀了孕,不敢让家里知道,便背着娘家同蓝三叔一起向公爹家要了几升米离了家乡,从山东一路辗转颠沛,一边沿途做着活计,一边寻思着闯关东,流离的路上生下儿子,一路上也曾想过带着儿子走到哪算哪,定下来算了,好歹有个家,一家人能安稳地过个日子……
可乱世到底难以立足,所到之处不是战乱天灾,就是遭受本地人的排挤,过上一年半载就又得离开去别的地方,等到了槐乃村,儿子都五岁了,而自己和蓝三叔呢?
才二十出头,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自己也快四十了吧……
“娘……你,你……几岁生的俺大哥?”燕子支支吾吾地总算说了个整句,张巧婶儿却仍在恍惚之间。
“啊?”张巧婶儿总算回过神来。
“娘,你几岁生的俺大哥?”燕子问出来倒把张巧婶儿吓了一跳,她隐隐猜出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思绪却被蓝三叔打断。
“丫头,问这干啥?”蓝三叔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到:“到日子,咔,你哥就从你娘肚脐眼里蹦出来了,然后再到日子,你就咔……”
“爹你还当俺啥也不知道吗?净说瞎话糊弄俺。”燕子脸色涨红,眉间有些泛起怒色,她不再搭茬,转而悠悠地盯着一旁埋头吃饭的周昆。
“哥……”燕子扯住周昆的袖子,柔柔地说到。
“咋,咋了妹子?”周昆被燕子莫名的温柔弄得有些惊讶,便撂下筷子,转头面对燕子。
“俺,俺最近身子有点不舒服……”燕子低下头,不敢再看周昆:“俺也是最近才有的感觉,俺……”燕子把头沁得越来越低,仿佛要把脸埋进胸里。
周昆明白燕子个这样子绝对不是求欢的借口,便攥住燕子的小手,认认真真地听燕子说下去,燕子抿了抿嘴,仿佛在刻意咬着牙关不让话音跑出来,良久,燕子抬起头张开嘴,马上就要说出来:“哥,俺,俺没准……”
“哒,啪啪!”敲门者很有礼貌地轻轻敲了一声后接了两声,敲门声格外清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吸引了。
“这,莫不是?……”张巧婶儿眼神示意蓝三叔到。
“……”蓝三叔沉默着摇了摇头,年夜饭的饭桌上突然出奇的安静。
蓝三叔示意张巧婶儿领着周昆,杏枝和燕子回屋,自己则起身从院子里抄起榔头,顺着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离门很近,衣服上金属扣子有些生锈,暗哑却整洁,蓝三叔确定这不是儿子,那小子敲门没这么有礼,衣服也没这么立整,待再抬头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祖德?”蓝三叔慢慢地问到。
“哎!三叔!”门外的军官亲切地应了一声。
“祖德?”
那名字在杏枝耳边炸雷般响,杏枝震惊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脚底却飞奔着跑向院门。
“祖德!祖德!”杏枝喜出望外地大声喊到。
“杏枝!”门外的军官轻声互换,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祖德!”杏枝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微笑着的面庞上挂满喜悦与辛酸的泪水。
杏枝边哭边笑,门外的军官也轻声哽咽起来。
圆晴未必在朔满,已是寒冬霜月,却道三春梨花飞玉雪……大雨里与杏枝诀别的军官祖德,此时却完璧归来……
5
襁褓里的孩子沉睡着,仿佛在周岁降临前都在做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般,微微闭着眼睛,名叫祖德的军官亲昵地捏了捏孩子的脸蛋,便欣喜地自言自语道:“像我,像我……”
孩子降生后,无论是蓝三叔还是张巧婶儿,就是一向和杏枝不太对付的燕子都夸这个孩子可爱,但或许只有周昆和杏枝记得,这个孩子的诞生有多不容易。
杏枝依偎在军官身旁,悠悠地叹了口气。
祖德所说的有去无回的任务,便是被东北军的长官派去山东和日本人谈判,并留在山东经营一些奉天的长官们安排在山东的重要生意,祖德是长官信得过的人,眼下正值用人之际,祖德的长官便动用关系把祖德调了回来,据说现在经营那片生意的是位“大管家”,那山东到奉天的生意往来,几年后据说能捞出不少油水。
不过祖德不在乎钱,他只在乎杏枝,祖德现在的军饷已经足够他和杏枝富裕地过起日子,而他这时的军职也绝不会再让人随意欺侮他们,祖德回到家乡槐乃村,这次是特意要把杏枝带走的,祖德也升官了,这回要去哈尔滨上任,据说会一直留在那,再也不回来了。
众人很识趣地隐瞒了杏枝被强奸的事,以乱世的道德标准衡量,祖德是个很不错的人,但大家都不敢确定他知道杏枝的事情后会发生什么。
军官把杏枝领回对门宽敞的瓦房里,小骨头看见久违的主人,兴奋地吠叫着。
蓝家三口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燕子的心里格外痛快,对着桌子上的肘子咔咔啃了两大口,刚咽下肚却觉着一阵恶心,跑到茅楼里哇哇地吐了出来。
就剩真正的“一家人”继续着跨越一年的盛宴,燕子高兴了没多久,便又沉默地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闷着头不说话,兀自喝酒的周昆。
燕子再怎么心大毕竟也是个心窍通达的小姑娘,它看出周昆的愁绪和对杏枝的感情,便把那句挺重要的话默默地憋在心里,委屈和憋屈和着浓浓的醋意在燕子心里一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从燕子闪着水光的大眼睛里掉了下来。
“咋了,咋了?”一家人围了上来,一齐关心着燕子。
燕子咬着红红的嘴唇,伸出细葱似的小手抹干眼泪,摇了摇头,兀自起身回屋了。
周昆看着哭着回屋的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第一个女人马上要永远地走了,和自己肉绊着肉,心绊着心的燕子似乎因为什么事很伤心难过,可自己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一般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放不下,情分和恩义,当真不是什么有人性的人能轻易割舍的东西。
周昆没喝多少就醉倒了,迷迷糊糊间,周昆又看见了那座还没倒塌的土房子,那个抱着幼小的自己,却被闯入的地主强奸霸占的女人……
“娘……”周昆梦呓,离别的黑暗似乎又如水一般,密匝匝地把周昆的身子越拖越深。
6
过了三十,元宵也近在眼码前儿了,蓝三叔和周昆商量,等一过雨水就把周昆带进城。
周昆白天干活,晚上干燕子,字帖一天不落地写着,算术还能抽空练练,蓝三叔算一遍饭店的账,还要过一遍周昆的手,周昆几乎是一眯眼睛就看得出账的端倪。
周昆的字写得也越来越漂亮,从当初的鸡挠狗扒拉慢慢地有了规矩和模样,蓝三叔格外地欣赏和信任周昆,蓝家人也早就把周昆当作亲儿子一样了。
不过周昆有点高兴不起来,最近的事情搅得周昆心里很乱,终日里昏昏沉沉的。
一件是杏枝要走了,一件是燕子半夜里总闹腾。
不知道燕子最近怎么了,半夜里不在屋里用尿盆,倒老往茅楼奔,燕子的身子不知道被自己亲过摸过多少次,平日里燕子也老爱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勾自己,这会儿倒背着自己,怕自己看了,本来自己和燕子双双入了被褥,抱着燕子问过今晚要不要,燕子往往是卟楞着小脑袋说着:“今晚放你一马。”
可等着自己忽忽悠悠地马上要睡着了,燕子却搂住自己,伸出手不住地在自己胯下揉搓,等自己起了性,燕子捧着自己的鸡巴又亲又裹,觉得时机差不多,想要往燕子屄里打种的时候,燕子却死活不让入,最后只能让她给自己裹出来。
可如果自己不让燕子摩弄,燕子就会发脾气地大哭,边哭边喊:“你变心了是不?不要俺了是不?”
没办法只能抱住燕子哄个大半夜,等到自己让燕子裹出来精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周昆不知道燕子最近到底是咋了,稍微受点委屈就会哭,哄上好一阵才勉强对自己露个笑脸,不过燕子从前就有点任性,现在已经是自己实际上的媳妇了,自己就更得包容迁就了。
对了,燕子这个月的月子是不是还没来?
周昆按照燕子以往来月子的日子一天天查着,本来初五初六左右就该来的月子,周昆查到初八那天燕子还是一点来月子的表现都没有。
从初一开始到元宵节这半个月里按理说是要走走亲戚朋友的,可蓝家闯关东过来,槐乃村里没有亲戚,唯一的故人一家也只剩周昆,蓝三叔索性招呼饭店里住在村子附近的伙计师傅一起打牌喝酒,欻戏班子来的空档去听听蹦蹦戏,张巧婶儿原先是想带两个孩子去庙会逛逛的,可燕子这几天不是生气就是哭,张巧婶儿怕了燕子阴晴不定的孩儿脸,便叮嘱周昆好好陪陪燕子,这几天哪也别去了。
“要是燕子不给你,你半夜憋得慌,欻个空儿来娘屋里。”
张巧婶儿眯着大大的眼睛对着周昆一笑,大手轻轻地朝周昆的胯下捏了一把,又凑在周昆耳边悄声说到:“娘的里头怪想你的,啥前儿你喂喂娘,娘心里好受哩。”
周昆叫张巧婶儿挑逗的脸色通红,暗暗地点了点头。
不过半夜里燕子把周昆看得很紧,燕子在被褥里紧紧地抱着周昆,就连睡觉也不松开,周昆看燕子睡着了都还皱着眉紧闭着眼睛,怪招人心疼的,便也用胳膊搂住燕子,没再想去找张巧婶儿幽会的事儿。
张巧婶儿半夜实在憋不住,借着月色悄眯眯摸进燕子房里,迎着屋外头的微弱光亮,张巧婶儿看见两个孩子依偎着,燕子绸缎似的头发紧紧地靠在周昆颈边,周昆则环住燕子盖着被褥,母鸡护雏似的搂着燕子。
一个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闺女,一个是自己稀罕的不行的小汉子,张巧婶儿心下一阵喜欢,对着小两口滑溜溜的小脸蛋儿一边亲了一口,便识趣地回屋了。
燕子是个好闺女,就是让自己宠得脾气大了点,性子粗了点直了点,要不是周昆愿意迁就燕子,估计以后想给燕子找个好男人也得挺费劲。
不过周昆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憨,性子里也缺点儿闯练劲儿,能和燕子凑一块儿对周昆来说也是互补了。
个孩子凑一对儿就是那么合适,多招人稀罕呢。
张巧婶儿一边光着身子用笤帚旮瘩对着自己久旷的女人地不住地耕耘,一边想着那屋趴着的一对儿。
要是自己也能从女儿那分一份儿昆子的精水,日子过得不也更快活些吗?
张巧婶儿暗暗盘算着要和女儿商量,一边又觉着自己这么做不太合适。
日子过得倒不总是那么平淡,就好像一颗直直的竹子,一节一节,一个棱接着一个棱地长着,直直地窜的老高。
7
日子转眼就要到了十五,元宵节一过,大伙就又得开始一年的劳作了,燕子这几天发够了虎脾气,便像小猫似的偎在周昆身边,昆子哥长昆子哥短的,生怕周昆嫌乎自己脾气不好。
燕子果然还是小姑娘,喜怒哀乐不心机,全表现在脸上,见张巧婶儿和周昆因为自己乱发脾气不肯跟自己过多亲近,便追在两人屁股后头一个劲地说好话,叽叽喳喳的倒把张巧婶儿弄烦了,沉着脸把燕子赶开,燕子也不生气,转头奔周昆身边去,周昆见燕子过来,也不让她帮着干活,也不说把燕子轰走,任燕子叽叽喳喳的闹腾,周昆就在一边老老实实的干活写字算账,心里还觉得挺得劲的。
十五那天燕子主动提出要帮着做元宵,别看燕子绣花写字磕了吧掺的,做饭食倒是很精致,燕子提前一天就料理好了两种馅儿,等馅儿做得了,燕子一手拿皮儿一手抓馅儿,一会就包出一大碗圆滚滚肥嘟嘟的大白团子——这还是饭店里老师傅教燕子的南方手艺,煮出来叫“汤圆”,白花花的皮,一咬,里头乌黑的芝麻馅就汩汩地流出来,糖稀似的又甜又香,燕子下锅煮了一个,捞起来搁在碗里一咬,嚯!
滚烫的芝麻馅儿好悬把燕子舌头烫秃噜皮了,燕子被烫得舌头在嘴里乱转,急忙把汤圆吐出来。
“算了算了,不露馅看着好看得了。”
燕子气得一掐腰,猛然想起自己不能太嘚瑟,燕子几乎确定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那件很重要的事,今天一定得说,对!
借着今天吃元宵的机会,她必须说!
燕子就包了一碗汤圆,那是特意给周昆做的,剩下的馅叫燕子放进糯米粉里轱辘来轱辘去,又过了好几遍水,干脆只做个元宵就得了。
燕子很机灵的把锅盖挡在自己身前,哗啦啦地把元宵一股脑倒进热油锅里,到了该捞出来的时候却让滚烫的油吓得不敢动手,只能喊周昆把元宵捞上来,周昆让热油烫得直叫唤,漏勺在锅里左蒯右蒯地只捞出来一小半,等到张巧婶儿看见两个胡闹的孩子时,全家人就只能吃周昆提前捞出来半生不熟的,或者没捞出来的外壳焦黑的糊元宵了。
“看看你,连个活都干不好,以后咋当媳妇!”张巧婶儿拿筷子戳起一个煤炭似的团子,又气呼呼地把黑李逵似的元宵扔进碗里。
“娘,怪俺没捞上来呢。”周昆看燕子低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便急忙给燕子辩解。
“媳妇做的饭食不好吃以后受罪的可是你呢。”
张巧婶儿见昆子出来维护燕子,心里的怒焰顿时连个火星子都不剩了:“咋,到时候还吃娘的?”
张巧婶儿几乎逮住空档就要挑逗周昆一下,她若有所指地挺了挺胸,又拿眼有意无意冲周昆胯下扫了扫。
“我看你也别老哏讨孩子,俺们闺女能给炸个元宵不错了,卖相不咋地,吃着可香呢。”
蓝三叔硬着头皮从碗里夹出一个元宵,瞪着眼睛放进嘴里,嚼了没几口便梗着脖子顺了下去。
“损色,闺女有昆子向着,俺的老爷们儿倒不向着俺。”张巧婶儿嘟着嘴坐下,看燕子还是低着头不吱声,张巧婶儿心疼了。
“闺女,没事,俺第一次炸元宵也不咋地,那时候你叶姥爷还有你叶姨也嫌乎俺呢。”
张巧婶儿吐了吐舌头,见闺女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冲自己一笑,张巧婶儿放了心,心里却有些纳闷了:
“这孩子,最近咋这么不经说呢?”
周昆看自己碗里的元宵和别人碗里的不一样,便用勺舀起一个咬了一口,芝麻馅甜丝丝地流了出来,嘴里的甜味夹着芝麻的香味,暖融融地顺进心里。
“燕子,俺碗里的元宵做的不一样呢。”
“咋……俺,俺做得不好吃?”燕子的眼泪绷不住,滴滴答答地滴在裤子上。
“甜,好吃呢。”周昆脸冲脸地对着燕子,“叭”地对着燕子殷红的小嘴亲了一口:“你说甜不。”
“甜个嘚儿。”燕子破涕为笑,抿着嘴唇锤了周昆一下。
“张嘴。”周昆捧起燕子的小脸儿,又对着自己勺里咬了一口的汤圆吹了吹,递到燕子跟前儿:“吃个甜的,不哭了。”
“张个嘚儿。”燕子白了周昆一眼,一口叼住周昆手里的勺子。
张巧婶儿看着燕子和周昆这一对儿时总能想到自己和蓝三叔,不过看着燕子和周昆一起“好”,张巧婶儿心里却老有一股隐隐的醋意,哎,好男人谁都爱,何况周昆,那么好呢。
“啪,啪,啪。”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张巧婶儿一听就知道是个细手指头的女人,料想可能是隔壁张老四媳妇,便径直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是多日不见的杏枝。
杏枝此时已经穿上一套加绒的藕荷色缎子旗袍,加上一件纯白貂皮披肩,衬显得杏枝的脸白的像雪似的,杏枝此时已经完全不像个农村姑娘,她漂亮得就像城里电影院放的电影里的女人,连周昆都有点认不出来她了。
燕子看见杏枝来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愤愤地盯着杏枝胸前被旗袍勾勒得大得不像话的奶子,燕子心里腾地生出一股邪火,烧的燕子小脸儿通红。
“你来干啥?”燕子没好气地嚷到。
“我,我……”杏枝低下头,呆呆地站在院门前。
“大,大姐,俺能进来吗?”
杏枝看着张巧婶儿,眼神近乎乞求般让人心疼,张巧婶儿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杏枝,叹了口气,把杏枝迎进了门。
“娘,你……”燕子生气地咬了咬嘴唇,转头拉着周昆要回屋。
“妹子!”杏枝叫住燕子到:“俺明早上就走,今天能让俺和昆子最后说两句话吗?”
“……”
燕子沉默了很久,脸上阴沉沉的,却把牵着周昆的手放开了。
“昆子,你过来……”杏枝远远地望着周昆,柔柔地呼唤到。
在对自己的冷淡,抗拒,呵斥过后,杏枝到底选了别人,周昆本以为他拼死保护的女人会在那一天后跟自己继续生活下去,可最后到底还是和杏枝各走一边了。
想到杏枝的收留,周昆感激,想到杏枝的温存,周昆留恋,想到杏枝的冷漠,周昆理解,想到杏枝的斥责,周昆伤心,杏枝跟祖德走后,周昆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牵挂永远地死了……
一切过去后,周昆早不知道自己对杏枝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现在已经有了家,杏枝的家,从杏枝穿着厚厚的衣裳裹进被褥那天起,便不属于他。
周昆现在只能为一个家负责,尽管周昆觉得自己不能从一而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命运到了这里,周昆没有选择。
“燕子,进屋吧。”周昆在燕子的一阵喜出望外中握紧了燕子的手,燕子回过头,得意地冲杏枝笑了。
“婶子,你收留俺,俺保了你和你的孩子,你跟着祖德哥了,没啥好说的了……”周昆背对杏枝叹了口气:“俺对不住你。”
屋门碰地关上,杏枝的心也碎了。
“姐姐,俺求你,你一定让俺跟昆子再说几句话……”杏枝尽力克制着表情,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张巧婶儿有心把杏枝送走,可这么些年杏枝跟自己关系确实还成,杏枝过得不容易,这几年的风言风语张巧婶儿听在耳朵里,暗地里也心疼杏枝,眼瞅着杏枝要走了,张巧婶儿不忍心断绝人情,眼下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沉默着呆在原地。
8
杏枝被张巧婶儿让进客房,哭着和张巧婶儿讲着自己和周昆一起生活过的日子,燕子则趴在墙边,把隔壁屋的话听得真真气气,杏枝从周昆多么淳朴正直讲到干活多么能耐,等杏枝讲到夜里那段时,屋里屋外的三个女人脸上不约而同地一阵泛红。
“妹子……别再听了吧……”周昆怕燕子生气,便劝燕子到。
“你做的好事儿……俺不臊得慌呢。”燕子听完,终于明白杏枝和周昆之间的事情了。
“要怪就怪俺没能一直在你身边,把你看住吧。”燕子回头悠悠地盯着周昆,深深地叹了口气。
燕子打小就贼稀罕周昆,等到自己长大了,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之后,心里头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后来蓝三叔要让燕子在城里上女子私塾,便把燕子接去城里,燕子就只能在每年私塾放寒假才能回家,和周昆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以至于周昆家塌了,周昆住进杏枝家里,和杏枝有了关系,自己也是最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