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琴为此微微的有些奇怪,她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怔怔看了宇文邕一眼,心中只是在一瞬之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该不会是郑千黛她,已经在栖云寺中被赐了一条三尺白绫,她毕竟是北齐的王妃,而且是高长澈他明媒正娶的正妃……
“怎么,不知道替他谢一谢朕就算了,竟然还敢怀疑朕陷害一个落魄王妃,年纪越长,倒越不知道礼数了,”骊山皇陵之中的夕阳残照之下,他一脸嗔怪的含笑看着她的眼睛,含笑看着她眼睛里面依稀倒影出的整个浮云澈水般的红尘世界。
“臣妾在外面自由惯了,乍一回到宫里,不少宫规戒律,倒确是有些记不起来了。”她说。
“照这么说,朕的那几罐子清明回心仙丹,全都是白糟蹋了?”他一脸厮笑的摇头看着她说。
“白糟蹋了倒好,臣妾心中一直有些事情不敢冒然开口寻问圣上,若有一日将这些事情忘了,也就不必每日里辗转反侧的心中好奇难耐,寝食难安了。”
“你是想问朕为什么一定要将长澈他一身骨肉归葬入骊山皇陵来吧。”他默然微笑的凝眸看着她说。
“臣妾只是好奇,圣上将高长澈他葬在宇文皇陵里面,为什么满朝文武和诸位皇亲国戚,竟无一人出言阻止和反对?”她看起来确是十分懵懵好奇和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无人胆敢反对,”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胆敢对朕的决断说一个不字,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圣上存心戏耍臣妾倒也无妨,隔日里臣妾自己派人凿开皇陵地宫,亲自去里面看一看碑帖上的铭文也就是了。”她说。
“好啊,数日不见,胆子竟然这样大了,”他一脸戏谑的伸手揪揪她云鬓上几根散乱青丝,“其实朕就是不说,只怕也再难堵住天下悠悠众生之口,他们说的没错,长澈他虽然托生在北齐皇族宗室,但是却一样也是我们宇文一脉的骨肉至亲,论起辈分来,朕还算的上是他的远房表兄,他的生母名叫鸢代,是宇文宗室之女,自幼跟随父亲宇文焕月长年镇守在太华山下的潼关城里,后来宇文大人在潼关城下与北齐文襄世子高澄杀伐混战时不幸败在高澄手下,被他乱剑斩杀在潼关城下,鸢代为报父仇,只身前往文襄王府之中冒名充当婢女,待机行刺高澄,谁知后来行刺未成,却反而有孕在身,怀上了高澄的孩子,鸢代在文襄王府之中生下孩子之后即被先帝暗中派人接回长安城来,但是不久她又自己悄悄跑回文襄府中探看自己孩儿,那个孩子自然就是长澈,高澄怕她私下里将孩子带回长安,就命人将她抓回王府里面软禁起来,她后来再也没能逃出王府,没能回来长安,但是她的家人一直被朝廷派人多加照料,直到现在亦是如此,长澈他自来不会肆意残杀混进兰陵王府之中的北周细作眼线,是因为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身为迦兰郡王,一生以争战为生,以戎装为伴,已经是他和朕都永世不得挣脱的残忍宿命,既然不能挣脱,也就只有乞求它能早些结束,只是没想到一别经年,我们表兄弟二人,最后竟会是在这长安城外长天秋水,清幽空寂的骊山皇陵里面,郑王妃她既然已经是出家人,自然不会再以王妃之身来皇陵前替夫君洒酒焚香,但是朕却一定是要来的,毕竟十几年前在洛阳城外的白云山下,朕和他,也曾腰间悬一壶浊酒,手中执三尺长剑,经日里心有灵犀,清风伴月的在白云山上的风卷残云,黄昏落日之间一怀愁绪,几多离索的把酒问天,闲话叙旧……”他在骊山脚下一抹风轻云淡的夕阳残照之间久久不能释怀的黯然叹口气说,突然之间眼前一黑,溘然昏倒在清琴怀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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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建德皇帝在骊山皇陵与姝妃娘娘在迦兰王陵前替迦兰王他洒酒焚香时突然暴病身亡的消息很快被天下百姓扬铃打鼓沸沸扬扬的四下散播开来,有人说他是挥师南下,御驾讨伐北齐王朝时被齐军将领射出的毒箭所伤,最终伤口溃烂,毒气攻心而亡,有人说他自幼体弱多病,因为勤勉治国不得安歇而日渐精血亏损,油尽灯枯而死,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去岁亲手一斧子砍下长安寺中的鎏金佛头而遭到报应天谴,被佛祖派人抓去魂魄,更有人说他是因为大肆灭佛而得罪尽了天下空门,被那些恨他入骨的妖僧妖道暗中作法咒死……
但是,这一切全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死了,按照汗青古卷上早已记载下的任何一个时间,早已记载下的任何一个地方,悄然无声的溘然逝去在一个他其实除了名字以外其他的一切或许还都是一无所知的仙姝少女怀里,他的溘然长逝对清琴,或者是对绛贞,只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莫名其妙的撕心裂肺的痛,其实不应该的,他是洛耽的前世,她是清琴的来生,他爱的是她的前世,她爱的是他的来生,他本是汗青古卷上一个温柔的剪影,一个除了名字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曾为她所知的一个淡如秋水般的温柔剪影,今生的洛耽只是一个凡人,他的身上已经再没有了昔日未央大殿上面一身皇袍君临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炽烈眼神和千秋霸气,他今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因为车祸伤重而一个人孤单单的躺卧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微渺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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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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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下面就是浮云蔽日的万丈悬崖深渊,但是,她却本就是从这里来的,从这里跳下去,也许真的就可以回去了吧……”
一身青痕斑驳的九重婆罗高塔上面,一缕清风吹过,吹动着一个一千四百年后的清丽少女云鬓上一绾绾散乱青丝和眼角间一滴滴珠圆玉润的澈水清泪,他们全都走了,前世中也曾爱过也曾恨过也曾执迷不悟的死死攥携在手中过的两个如今早已还魂于无情天地又托身于汗青古卷中的无瑕男人,他们的前世已经是一个传说,他们的今生……想起他们的今生,清琴微微的蹙了蹙眉,一个生下来就是个无人认领的孤儿,一个被罚永世不得轮回,一千四百年前的汉云山上,依然是那样的桃李纷飞,依然是那样的花开四季,一千四百年前的栖云古寺里面,依然是那样烟云缭绕,依然是那样空寂清澈,一千四百年前的婆罗高塔,依然是那样青痕斑驳的让人寂寥,依然是那样风轻云淡的让人感动……一千年之后,你还爱我吗?下一世里,你又将转生在哪户人家?海风依旧狂恋着沙,蝴蝶依旧狂恋着花,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生的嫩芽和我的白发,山下的帝女花开了,漫山遍野纯白如雪的帝女花海,从前在迦兰王府中时,她竟一点也没有发现,海风依旧吹动着沙,蝴蝶依旧狂恋着花,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生的嫩芽和我的白发,一千年之后,你还爱我吗,下一世里,你又将转生在哪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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