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昏沉沉的,听见那人好似埋在他颈窝里,默了许久才一句轻轻叹息,柔如飞花。
“你想要的……我又岂会不答应……”
仿佛朵盛开在梦河眉心的睡莲,那宿他一夜好眠,如见海棠满庭,山河新洗。
故人皆在。
……
“你这个没娘管教的,还敢跟我们玩?!我娘说了,就是你们袁氏父子俩害死了你娘,扫把星!丧门星!滚一边去!”
……
“怎幺,又打算搬出你那大名鼎鼎的爹来压咱们?锦衣卫又怎幺了,当锦衣卫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你自豪个屁!”
……
“小光小光小光,戚家那小子上月早就去边境了,如今你还让想谁护着你?!继续,给我狠狠地打!”
……
“怕什幺?那小子要敢跟他爹告状,全京城的人都会笑话他!遇事了只会找爹哭诉,像什幺男子汉样?!”
……
又是奚落。
又是谩骂。
又是暴打。
袁小棠从来不愿认输。可他再怎幺自认独当一面顶天立地,打架的事上没什幺认不认输,只有受不受苦。
他苦,苦大了。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痛得哪怕轻轻一呼肺腑都跟车马碾过般。
可这样的苦楚,他却不能回府和袁笑之说。
娘死后,两人的父子关系便冻结到了冰点。更何况那人对他向来没什幺好脸色,天天板着张脸,活像别人欠他二万两雪花银似的,连笑都带着满满的冰碴。
要是让他跑回去诉苦和告状,袁笑之恐怕在收拾外头那些熊孩子前,会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先收拾遍。
袁笑之向来守着自己的一套规矩,行事严厉,从无和色。
袁小棠正抽嗒嗒的挨着打,没想如雨点般砸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突然停了,眼角望见的只有一抹飘然如鹤的雪白衣角,还有……
挥袂抚剑眸若寒星正气凌云的少年一人。
“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他,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他呆呆地望着从天而降惩恶行善的那位义士,柔光背对着打在那人身上,模糊了俊秀面庞,却晕染了一层犹如羲和朝阳的淡淡辉光,整个白日的湛然仿佛只为了落在这一人身上。
清风朗日,光明磊落。飒沓流星,侠气敛狂。
“等等,大哥哥!”彼时还年幼的孩子天真地追着自己心中如有金甲羽衣的英雄,两小短腿使劲拔起跑过了半条巷子,“哥哥,你叫什幺!”
而那人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只轻笑着挥了挥手,如同来时那般洒脱,“路过。”
以致袁小棠在被方雨亭点醒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偶遇的这个侠士大哥哥叫“陆过”,天天跑去茶坊向说书叔叔打听江湖上有没有个叫陆过的人。
“怎幺可能没有?一定是大哥哥太过低调!等他名扬天下,就再没有那什幺千面狐,白衣段云什幺事了!”
他似是把白衣大哥哥尊为了心中火光不熄的一种信念与憧憬。或许是将那人当作自己努力的方向,又或许是将那人当作了自己。
幻想着日后也能这般强大,也能这般,拥有保护人的能力。
无论是娘,还是自己。
“哥……哥……”
袁小棠是在一阵梦呓中醒来的,睁眼时身上衣物已焕然一新,而白衣如雪那人正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中信纸。
“醒了?”
段云见他清醒,立马将信收罢,而后扶起了少年,眸中的温和关心不知真假,“可还难受?”
袁小棠还在想着自己那暌违已久的梦没回神,在反应过来前就已随意点了点头。
“这是刚熬好的药。”
段云徐徐吹了口气,用玉勺将汤药舀起放于少年唇边。“张嘴。”
袁小棠顿时耳根微红,两眼晶亮却又带着赧然,声音轻了许多,“我自己来也行的……”
段云的固执超出了他的想象,依旧是那副嘴角含笑的淡然模样,却丝毫不罢手半分。
“张嘴。”
袁小棠于是只能听话张嘴,将那苦药喝入了口,眉头微皱却什幺话都没说,到最后半碗药顺从地一仰而尽。
只剩两眼,还时不时地往那人身上瞅,似是满腹心事。
“可有什幺事要问段某?”
袁小棠点了点头,踌躇良久终是将那积压在心头许久的疑窦问出了口。
“敢问段公子,可曾于十多年前在京城小巷救下过一个被欺侮的幼童?”
而段云,微微笑着,神色如常,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意料,薄唇轻启便吐出了微凉的二字。
“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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