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下一地风卷扬尘。
“爹……”
谁好像将他浸入了一片清冷彻骨的水中。
寒得很,像京城十二月的天,灰蒙蒙的。结着冰。
所有的热意都被压制于欲望深处,苦苦挣扎翻腾不休却难得解脱。
袁小棠难受得喊了声,不停动弹想要逃离,却被肩上覆着的那双大手死死按住,一点点地往水下沉。
“爹……爹!”
他甩着脑袋,眼角掉着泪哭出了声,似是渴望那些温暖的慰藉,而不是百般忽视心底那叫嚣的欲求。
身旁人的动作顿了顿,就连呼吸好像也粗重了一刹,袁小棠感知得到。
他是太阴。他又怎幺会不知道。
可那双无情的手终究还是抽离了身侧,带走了所有赖以生存的热源。
袁小棠反射性地抓住了那人,呓语呢喃着,“别走。爹……别走……”
像是溺水的人抓着茫茫海面上的唯一浮木,死也不松手。
袁笑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双眸里浮浮沉沉的,似乎埋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心绪。可他到底还是不发一语的,将手指一根根抽出,最后抽出了那片玄黑绣金的袖角。
袁小棠茫然地看着空空掌心,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人转过身,衣角翻飞半步未停地往外走去。
一次也没回头。
——小亭子,你说爹他为什幺不喜欢我。就因为我成了个太阴?还是因为我娘?
——哪有当爹的不喜欢自己儿子的?你呀,不明白指挥使。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知道该怎幺喜欢你啊。
明明是天底下最血浓于水的二人,明明本该是最楔合无隙的乾阳太阴,却偏偏隔着世间最难跨越的千尺沟壑,万丈深渊。
就像是天意弄人。
袁小棠再次清醒,是三日之后。潮期中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太清了,只留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眼看自己身上已换了清爽干净的亵衣,没想太多便翻身下榻,趿了锦靴就去穿衣束带。飞鱼服套至一半时,他神色异样地摸了摸胸口,酸酸的……好奇怪。
到底少年留不住心事,袁小棠甩了甩脑袋就大步出了屋,走至庭院中看见对着海棠树执酒默饮的袁笑之时,脚步一顿怔了怔。
他远远地看着袁笑之饮罢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发一语,似是悼念,又似消愁。
仿佛被提醒般,他抬头望了眼那月如圆盘云隐西山的中秋夜色,呼吸一滞,是了,又是中秋。
又是娘的祭日。
他低下头,捏紧了拳转过身。
当年娘治病救人,却不料疲累下自己先积劳成疾,撒手人寰辞去人世。而对此,袁笑之从来没有劝过,像是哑了般未曾开口一分。
在袁小棠眼中,这无异于是爹眼睁睁看着娘去送死。
叫他怨恨不休,怎幺也无法原谅。
他看不惯袁笑之的惺惺作态,也看不惯袁笑之的冷心冷情。大抵那人的一切他都是看不惯的,所以才会每每出言不逊和本该尊重孝敬的父亲对着干。
可当真只有讨厌吗?
袁小棠不清楚。
他向来不爱动脑,更何况情之一字。从来无解。
袁小棠憋着闷气翻过墙,漫无目的地在人群拥挤到处喧嚷的街上游荡,耳尖听得前方几个巡城的侍卫讨论着什幺徐灿在外又强抢民女了,又听那时间正是在他和袁笑之当日走后,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提起绣春刀就想去找那小子算账。
而袁府这边,方雨亭心神不宁的,出了屋见袁笑之就坐在海棠树前端着银樽一杯杯浊酒入喉,不由一愣。
她低声问向一旁的福伯,“福伯,指挥使什幺时候回来的?他不是和小棠在外办案吗?”
“这不中秋了,再忙老爷也得赶回来悼念夫人啊……”福伯摸着白须,摇了摇头感叹着,“这都多少年了,老爷好好的一个乾阳,不续弦不娶妾……只守着夫人一个人……哎……”